一、全能自恋与现实挫败

从这节开始，我们进入了本书的第二部分，本部分将讲述与攻击性关系密切的全能自恋。

全能自恋与现实边界

什么是全能自恋？举个例子，说到神仙，你会想到什么？是不是和我一样会想到他们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全能自恋和神仙，说起来还真有些相似之处。我们阅读奇幻小说时会发现，在传说的仙界总有一个最厉害的神仙，他武功盖世，无所不能，可以统管天下众生。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也有着相同的幻想，幻想成为世界的王。

我们常常在网络上看到各种高铁霸座引发的冲突，因为不肯让座位，还理直气壮的人，真是用他最坚定的神之自恋深深地挫伤了普通大众的基本自恋。那种我想坐哪里就坐哪里的气势，还真有神仙的霸气。这两种自恋的相互对撞和攻击，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舆论大战。如果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肯定也很生气。为什么，有些霸占别人的座位的人，还那么理直气壮呢？

自恋究竟是什么？

美籍奥地利裔自体心理学家科胡特说，自恋是一种借由胜任经验而产生的真正自我价值，它是一种认为自己值得珍惜和保护的真实感觉。所谓胜任的经验从哪里来？简单地说，该经验是从外在世界的反馈中得来。

婴儿最初的感受是与外在世界混合在一起的，换句话说就是，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婴儿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饿了就会有人哺育，哭了就会有人关注，这些外在世界给予的回应是对婴儿内在需求的一种反馈。这种想要什么，就会立刻得到的感觉，使得婴儿有了一种全能的感觉，就如同神仙一样无所不能。这种感觉进而会衍生出价值感，觉得自己是珍贵的，有价值的。这种全能感对于婴儿早期心智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当婴儿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时，才能获得安全感，才愿意更多地向外在世界延伸出自己的生命力、渴望和热情。

说到这里，你或许就明白了，本质上我们每个人都是自恋的，事实上我们也需要自恋，它是自我价值感的重要基础。但是自恋也分健康自恋和病理性自恋。

成年人毫无现实感的全能自恋被称为病理性自恋。在人类生命最初，都有一个婴儿的全能自恋阶段，这种被肆意使用的特权，就发生在婴儿这个阶段。在这个阶段，婴儿可以称王称霸，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所有的人都为自己服务，自己理直气壮且毫无羞愧。在与最初照顾者（大部分照顾者都是母亲，后文中统称为母亲）的关系中，婴儿可以肆意妄为，而不用担心后果，因为母亲作为慷慨的容器承托，容纳着婴儿的一切需求。

婴儿对母亲的需求中，与之伴随的是强烈的渴望与攻击性。这也意味着母亲作为照顾者需要为她的婴儿而存在，随时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但是，如果一个成年人始终处在婴儿式全能幻想之中，那么就会把外在世界、他人当作母亲的功能来使用，显然这就造成了界限的混淆。这种一动念头，一发出信号，他人就要即时满足自己的幻想，超越了人与人之间基本的界限，既是对他人权利和自尊的碾压、抢夺，也是对他人的一种攻击。

真正成熟的人都有边界

所谓的边界，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王国，彼此之间需要相互尊重，而不是被践踏、被侵入。

说回高铁霸座引发冲突的例子，霸座者的行为使得他人感到不舒服，因为霸座者既不是老人，也不是孩子；既没有身体不适，也并非残障人士。被霸座的人自然就会感觉凭什么把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让给对方，而霸座者的逻辑则是，我才是王啊，我有需要你们就应该满足我，双方发生冲突在所难免。高铁上霸座的事情，本来挺简单，坐错了还回去就可以了，但是霸座者觉得自己想坐哪里就坐哪里的气势，好像整个世界在婴儿式的全能幻想中变成了他自己的王国。

人类社会因规则而有秩序，如果基本的规则和底线被突破，把他人看作具有母亲般承托与容纳的功能，理直气壮地霸座，无异于引发众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终一场帝王般的全能幻想在边界前成了一地鸡毛。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如果一个成年人有着婴儿式的为人处世，武志红老师把他称为“巨婴”，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形象了。想象一个“巨婴”，他到处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成为他的母亲，满足他一切需求，那么这样无边界、无现实感的“巨婴”必然也会遭到更多的挫败。

没有边界感的成年人

我的一位来访者曾经和我谈起她的故事。丈夫在家里就像皇上一样发号施令，一进门就要拿好拖鞋、倒好水，饭菜摆上桌。可是她自己也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丈夫像是祖宗一样一天到晚要哄着，时不时的各种要求就来了。最后，这位来访者实在受不了，就拒绝顺从。一开始丈夫各种找碴儿吵架，她就一起吵，彼此对抗了一段时间之后，丈夫感受到妻子的强大气势，也不敢再提各种需求了。

来访者告诉我，以前丈夫还会私自拆开她的快递包裹，言辞抗争之后，丈夫不敢再私自拆她的包裹了。但关系缓和一点后，丈夫又开始私自拆她的包裹，这位来访者再次申明界限，争吵之后，丈夫也不再私自拆开妻子的包裹了。我的来访者在与丈夫的关系中，认识到改变对方是不太可能的，唯有在现实层面坚决维护自己的界限，不纵容对方的“巨婴”行为，才是有效的方式。这种维护边界的举动，也让丈夫知道妻子也是有情绪的人，也会生气、反抗，从而使丈夫学会尊重别人的边界。

再来举个例子，有次看到电视上播出的综艺活动海选现场。一个17岁的女孩上台唱了一首歌，台下的评委和现场观众都觉得女孩的才艺还有很多提升的空间，并且建议她继续学习，下次再来。评委给出的信号很清楚，就是她落选了，但是女孩却站在舞台中央不肯下来，用有点撒娇又带点耍赖的语气说：“不，我就不下来，我就要站在这里。”海选现场的气氛一下陷入了尴尬，主持人忙着上台劝说，女孩还是站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直到台下观众大喊着下来、下来，她才哭着走下舞台。

舞台上的女孩很痛苦，我能够理解她经历的强烈挫败感和羞耻感，自己的婴儿式需求没有被满足，就继续用婴儿式的方式耍赖，外在世界却给了她现实的反馈。女孩在舞台上的表现，大概是因为养育者没有能帮助她从婴儿期全能幻想的状态分化出来，她仍然使用着婴儿式的方式寻求需要的满足。

这个例子中现实的反馈不仅让女孩感到强烈的挫败感，她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就这样被轰下台，心中必然也很痛苦。但是，如果女孩以及女孩父母的反应是评委不好，现场的观众不好，那么女孩日后还会继续以婴儿式方式寻求满足，再次遭受外在现实的打击。真正想帮助孩子就让她看见现实的边界，打破自己的全能幻想。

现实世界是一面多棱镜，映照出每个人不同的样子。现实世界的反馈，对于婴儿全能幻想的分化，以及个体发展都是非常重要的部分，这种外在的反馈最初往往由婴儿的主要养育者来完成。

作为养育者，一方面要让婴儿对自己的全能感有所把控，对自身、养育者和外在世界感到安全；另一方面，也要帮助婴儿从自身的全能幻想中分化出来，逐渐适应外在的世界。养育的过程中，婴儿适度的挫折感也是必要的。当然，挫折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制造，孩子成长的道路从来不是平坦的，这些挫折也正是现实世界的边界所在。

本节要点：

自恋是一种借由胜任经验而产生的真正自我价值，它是一种认为自己值得珍惜、保护的真实感觉。

每个人在婴儿期的发展过程中都会经历全能自恋，这也是个体心智发展的必经之路。

现实中的“巨婴”，常常用婴儿式的方式寻求满足，处理关系，这不仅会破坏人际关系的和谐，而且也会带来现实反馈的挫败感。

面对现实给予的反馈，虽然会有挫败感，但这是成长过程中摆脱全能自恋、自我成长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