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全能自恋与自恋暴怒

婴儿期表现出全能自恋，的确是没有什么边界可言的，但是成年人若是以婴儿式的全能自恋来寻求满足，常常会把自己和他人的生活边界变得模糊而混乱。

我想要的，你就得给我

每当婴儿寻求需要时，总是能够得到回应，自然会获得那种无所不能的神之自恋，好像世界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就是世界的统治者。对于婴儿来说，实际上是一种幻想层面的全能感。对于成年人来说，是一种未能分化的全能幻想演变成“我想要的，你就得给我”的理直气壮。

如果没有获得需求的满足，就会产生挫败感，这种强烈的体验常常使得婴儿或是成年人瞬间产生极为强烈的愤怒。这在自体心理学中有一个专门的术语，称为自恋性暴怒，之所以用“暴怒”这个词，就是说愤怒的级别很高。自恋性暴怒常常用来形容婴儿或是成年人在愿望得不到满足时的那种浓烈的情感体验，而这种情感体验几乎总是带有毁灭性的敌意。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会遇到挫折，大家都知道这很正常，老话常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人总会遇到挫折、挫败，但是神仙是不会有挫败感的，神仙总是无所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本质上来讲，婴儿之所以会在出生之后的半年都处于神仙般全能自恋幻觉中，是因为婴儿的绝对无助要求他必须依靠母亲才能存活下来，婴儿与母亲的共生关系在出生之前，还在母胎里的时候就已经建立了。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婴儿身体上虽然与母亲分离，但完全离开母亲的婴儿是无法活下来的。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心智上都还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来过渡。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婴儿脑部迅速发育，身体也逐渐强壮，渐渐可爬行，远离母亲。而此时在心智上婴儿需要母亲察觉到自己的需求，为其提供一个类似于身体子宫一样的精神子宫，帮助自己建立属于独立个体的自我。

从出生的历程来看，婴儿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新生儿。很多动物的幼崽出生之后，很快便能够站立行走或是寻找哺育，但是人类新生儿难以做到。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新生儿从母体脱离来到世间，他其实经历着一个极大的考验，从母亲温暖的子宫，经过黑暗隧道（产道），受到挤压，才能抵达世间。

这个过程并不是一个舒服的过程，可以说婴儿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控，也可以说他经受了产道、外界环境的一种攻击。这种攻击在婴儿的感受中犹如致命，如果胎儿过大，导致母亲难产，胎儿无法顺利通过产道，这对他来说就是生死时刻。临床中，很多婴儿因为难产而死亡。

无力无助与绝对依赖

婴儿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顺利地从产道通过，还要面对呼吸、饮食等，再也无法像在子宫时那样由母亲的身体直接获得满足，这个过程显然在婴儿的感觉中同样充满挫败感。此时，虽然婴儿的生理发育已经可以使他吮吸、吞咽、排泄，但是他仍在学习这些技能之中。比如，有时候，婴儿很努力地吮吸母亲的乳头，可能还是喝不到一口奶。

事实上，在婴儿出生后的几个月中，任何事情都可能使他陷入一种彻底无助的状态。婴儿所有的一切，如渴了、饿了、尿了、拉了等，这些都需要母亲给予满足。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回想起孩子刚出生时，我花了好长一段才搞懂孩子寻求满足发出的信号。当时，我自己产后状态并不好，我的母亲一直在旁协助，用她的经验给了我一些指导，才让我慢慢地进入母亲的角色。

新生儿是脆弱的，也是无力无助的，必然要与照顾者产生绝对依赖。事实上，没有照顾者的呵护，新生儿是难以生存的。生命早期的环境，对婴儿来说关乎生死，这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婴儿会有如此强烈的自恋需要。当婴儿面对外在不确定的世界时，内心的无力无助必然需要神仙般的全能自恋来解除困境。其中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生的驱力，而一旦需求无法获得满足，死亡般的毁灭感就会扑向婴儿，仿佛要吞噬他。

生死攸关的恐惧与挣扎

生命早期的环境，对于婴儿来说关乎生死。在成年人看来的小事都不再是简单的事情，变成了一件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涉及生死攸关，暴怒显然配得上这个级别，即如同死亡般的毁灭力量。婴儿期暴怒的原因，往往是养育者误解了或者辨识不了新生儿发出的信号。

比如，婴儿排泄了，养育者却认为是口渴了；婴儿想要睡觉却感到烦躁，养育者无法让这种新生儿的烦躁感消失，等等。婴儿自恋暴怒中所蕴含的毁灭力量，其实就是婴儿对外在世界——更多是针对母亲的攻击。

很多新手妈妈抱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孩子安静下来，不管是抱、是哄，孩子总是不停地哭，一直哭到累了才睡着，面对这样的情况很多妈妈总是感到崩溃。

其实，这就是婴儿强烈的无助感被母亲感觉到了，也唤起了母亲自身内心的无助感，这种无助感仿佛无法被消解。有一些母亲在早期育儿期间会体验到强烈的死亡威胁，甚至想要和孩子一起死掉算了。当母亲有了这种感觉倾向，其实是非常准确地理解到孩子的内在世界。

新生儿的内在如同母亲所体验到的那样无助和挫败，强烈程度到了死亡毁灭的程度，所以才会爆发出那么绝望的哭号。此时，母亲的内心可能也有着一个全能的愿望——每当孩子哭泣，自己就知道如何去消解。每当母亲无法安抚孩子时，这种全能愿望得不到满足，进而转变为自恋性暴怒，甚至痛苦地想要死去。所有与生死有关的情绪，势必蕴含着某种程度的敌意。就像你有一座城池，若有外敌入侵，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因为，如果不消灭你，我便无法活下去。

很多人无法理解新手妈妈内心的痛苦，甚至觉得是她们自己“作”。我在临床咨询中深刻地体会到，在那一刻，这些妈妈们的内心是有多么绝望。如果大众能够真正了解母婴关系之间这些直指生死的痛苦，也许会对母亲们多一些理解。

全能自恋是自信的基础

英国心理学家温尼科特说：“外在环境影响着婴儿处理其自身攻击性的方式。尽管婴儿有着深邃的幻想、恐惧和敌意，但终究受制于小小的躯体。”

在生命初期，婴儿能自己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正因为如此，我们常说满足新生儿的需求其实也是简单的，因为婴儿最初的需求就是那么多。如果母亲能够在孩子出生后半年的时间全情投入，婴儿便能够在全能自恋阶段获得充分的满足，这种获得满足的“我可以”的感觉也会成为日后自信的心理基础，同时自身的攻击性也会转化、升华为创造力。相反，如果照顾者忽视，甚至打击了婴儿全能自恋的需求，其自身的攻击性就会转化为破坏性，甚至在成年后演变为借由暴力获得满足的倾向。

武志红老师曾经提过一位女士的例子。这位女士幼年时抗拒去幼儿园，她的奶奶觉得幼儿园不适合自己的孙女，竟然自己办了一家幼儿园。我们可以想象出孩子的需求被全然看见和满足的感觉。试想一下，如果你有这样的奶奶，你也会感到超级幸福，觉得真实世界是如此美好。还有一个例子，一位父亲看见孩子每次下楼梯时总是喜欢握住楼梯扶手，虽然感觉不太卫生，但是孩子很喜欢，并且玩出了各种花样。作为父亲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把从家到楼下的楼梯扶手擦干净。

以上列举的两个例子，并非鼓励或要求每个人都如此行事，毕竟每个人对于养育的标准不同。我想说的是如果心里有孩子，就可以在抚养过程中，在能力范围内做出更多匹配孩子愿望的事情。

当孩子逐渐长大，未满足的愿望也会不断升级。婴儿时期的需求往往对照顾者的挑战相对较低，无非是孩子的吃、喝、拉撒、睡，而当孩子逐渐长大，照顾者面对的孩子需求的满足往往是巨大的。

如果在婴儿期与照顾者建立起畅通、融洽的亲子关系，很多所谓熊孩子表现出的行为是可以避免的。比如，孩子不会总要买这个，买那个，甚至不满足愿望就随地打滚；也不会因为你在忙碌而闹着要求陪伴。我深深理解身为父母的不容易，很多妈妈也是非常努力地养育孩子，我也希望通过这本书，作为妈妈的你能够了解孩子、了解自己，这是孩子的希望，也是你自己的希望。

本节要点：

婴儿的自恋性暴怒源自内在的无助感，他需要神仙般的自恋满足来应对这种深深的无助感。

自恋性暴怒的背后是生死攸关的恐惧与挣扎。

婴儿期全能自恋的满足，影响着其日后对于自身攻击性冲动的应对方式，也是自信心和创造力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