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战争中的救护与医疗
一位读者曾在战争全面爆发后的报上指出,看到许多报纸征求军医的消息,就想到士兵的伤痛,但是,真的是军医不足吗?真相可能是政府不愿意训练中医进入军医系统。不可忽略的是,其实民初中医院校就已经采纳解剖、生理、化学等科学知识,他们都是受过科学训练的人,竟因中西医的差异与争论,无法担任军医为国服务。
中医此时的“为国服务”,是采用其他的方式。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后,焦易堂与朱子桥(1874—1941)将军即在南京设置“中医救护医院”,后来伤兵和难民变多,又转移至更大的地方。当时有所谓西药的“革命”,是一种自制西药的概念,不依靠西方国家而自给自足的展现。
至于“中医革命运动”呢?一位作者就指出:南京中央国医馆救护医院,后来由振务委员会、中央国医馆等单位,聘任于右任(1879—1964)、孙科(1891—1973)、居正(1876—1951)、孔祥熙(1880—1967)、陈立夫(1900—2001)等任董事,扩大组织,院址移置江苏省第一模范监狱,除内、外科手术外,还扩增病床至千床以上,增聘医师、护士等等。当时正值伤兵救护设计委员会在南京开会,军政部军医署、卫生署、卫生勤务部、振务委员会、中央国医馆、红十字会等机关均派代表出席,焦易堂在会上曾提议:“关于救护伤兵难民,宜中西医药并用,以宏救济。”会上立刻通过,所以中医救护医院的前途,与会代表皆认为大有可为。
1937年10月中,南京形势危急,该院乃全体迁移至汉口,后来在西安万县等地分设分院,总院则移设于重庆。当中医救护医院设立之初,中央国医馆并通令各省国医团体,广设救护训练及救护队,其中规模较大的为上海中医救伤医院、国医药界救护队,杭州的伤兵疗养院,湖北的国医药界战地后方服务团;闻风响应的,还有香港的侨港中医公会、暹罗和菲律宾等地侨胞的中医团体,纷纷回国担任神圣的救护工作。北方西安的分院,也训练晋南战地的救护团,当时北方的口号就是“拿中华民族的医药来保障中华民族的健康”,此即“抗战即革命”的精神,透过改进、创造科学化中药来因应抗战之需求,就是一种中医革命。
有关中医救护医院的经费来源,像官兵伙食及养伤等费用,是请军政部按规定拨给,另一方面就是来自振务委员会
、中央国医馆、宁波同乡会和其他慈善单位的捐助,故此单位不完全是官方的单位,但也不是传统的慈善组织,而是中医界发起,希望于国难时期涉入国家政务、争取民族认同的一种展现。
后来南京情势告急,该医院转移至汉口,每一次的移动,都需要靠各地方的医者投入和帮忙,也扩大了各地人士知晓和参与的可能。例如汉口分院的经费,除延续既有的来源外,还增添了“湖北国医药界战地后方服务团”的捐款。
湖北省国医分馆的孔庚(1873—1950),还曾号召成立“战地后方服务团”,团中分设救护队、治疗所、制药厂等等;孔庚也联系、宴请当时武汉各界军政首长和社会名流,到场者有何成浚(1882—1961)、吴国桢(1903—1984)、严立三(1892—1944)等等。
等到南京的团体一到,焦易堂又和冉雪峰(1879—1963)、孔庚等人与武汉军政当局协商,再设中医救护医院第一分院于汉口,冉为院长,并成立董事会;后来焦易堂赴重庆后,焦氏就将这些组织经验和章程汇集起来并出版专书。他指出,各地的中医界也做着相同的事,共同为抗战出一份力。
例如华北国医学院的救护队,也拿起了红十字的旗子、戴上红十字的臂章,赶赴绥远前线救护伤兵。
报载山东中医后方医院,在战争全面爆发后收容难民和伤兵800余人,其中有70余人是筋骨重伤,都已用传统中医技术接骨康复,没有一人被手术切割或截肢;还说明南京、湖北国医伤兵救护医院的成绩,报道中医在止痛、止血、正骨等方面的传统技术优势,而消毒、取弹、救护等法,则采新旧、中西并重的方式,故呼吁不能阻止中医展现其医术,应尽速纳中医于军医系统中。
至于四川本来就有“国医学术研究会”,于民国二十七年复编组成立“国医救护队”,编制屡有更替,但似乎一直存在至战争结束。
洛阳也成立“国医救护训练班”,开班时红十字会专员(张军光)还亲临视察。
抗战前部分中医学院已有“救护班(队)”的设置,但人数占全国中医之比例仍偏少,王名藩就指出应该尽速将老中医加以训练,“谁都不应做战争时期的废物”,因此他建议:“(一)凡四十五岁以内之中医生,除有特殊原因外,皆须受军事救护之训练。(二)尽量广征中国接骨专治跌打损伤人才,教授取弹接骨诸术。(三)各中医学校所在地,应由学校增加班额,招收该地青年中医。(四)未有中医学校之省市,应由中央国医馆派专门人才前往各该地组班训练。”
当时虽已有这种认识,但全国动员已因战事之爆发而变得困难,致使各地的国医救护队常因“应用无方”之故而停顿,徒使救护队无用武之处。一名医药期刊的编者坦承,在战争中,虽然国医对枪炮伤和中毒气等较无有效方法,但国医可以帮忙治疗跌打损伤、骨折等病症,只是缺乏主持人和倡导者加以组织、动员而已。
幸好当时有中医救护医院的存在,让历史研究者可以顺着这样的线索来追寻。在汉口时,原来就已计划设立中医救护医院分院,再扩展建置武昌分院,再于重庆设立总院,而武昌、汉口、汉阳等地都有组织中医救护队。
从《湖北国医药界战地后方服务团后方医院简章》记载可见:“第二条:本团各医院专以发挥国医国药之本能兼采西医手术,对收容各该地伤病官兵、难民实施治疗、完成救护工作为任务。”
可见当时的救护医院是中西医并用的;而且该院“以中医学科技术治疗内外伤病兼采新式器械方法”,还有分“针灸按摩组”“X光组”和“看护组”等等,显然是一中西医融合之医院。
救护医院内设有主治医师、住院医师、助理住院医师、练习医员等等,这样的组织也非传统中医之规范,这是一全新的以中医为主体的中西医院之创举。
又,《湖北国医药界战地后方服务救护队组织规则》内,规定医者资格为:“凡在湖北国医救护训练班毕业及国医领有执照,或在国医学校毕业并经受训者,得充救急组队员”
,则显示中医可以参与军事急救事务的空间与弹性,可先初步救治伤兵后,再转送至后方医院。另有《湖北国医药界战地后方服务团制药厂规则》中记载:“本厂以拥护政府抗战,制造各种新药供给救护治疗用途为任务。”
可见中医救护医院可以运用属于中医的制药厂所生产的药品,来推展医疗事务。
在其他的医疗救护方面,自武汉沦陷后,整个政府的重心转移到了四川,中医之发展亦复如是。这里面最重要的莫过于“陪都中医院”。当时重庆的《中国医药月刊》指出“卫生署为实行中医科学化,筹设陪都中医院”,于1944年5月15日开诊,主治中医计有张简斋、邱啸天、胡书城、宦世安、郑曼青、吴福仙等医师,还聘有西医和助产士数人,一起担任研究和检查之工作。
当时四川参政员曹叔实等25人于1944年提案指出,应该尽速设立更多病房。而从该段文字中,我们也可以大概看出陪都中医院内的状况:
关于国立中医院之设置,经本会迭次建议,现已由政府在渝市设立陪都中医院一所,内分内外儿妇四科,并设检验护士两室,颇具现代医院之规模,同时诊病收费之低廉,可为全国各公立医院之冠,每人仅收登记费十元,军警抗属以及赤贫患者,全系免费义诊,并对贫苦酌赠药品,深符世界公医制度之精神,陪都市民,莫不称便,惟该院以本年度核定经费甚少,且无开办费,致现尚无力设置病室,而设备方面,亦因限于经费,一切未能尽如理想。查陪都中医院为国内唯一之国立中医医疗机关,政府本维护倡导之旨,自应宽筹经费,力求充实,不特民族健康赖以增进,即于医疗革新,亦属多所裨益。
这段史料显示当时的医疗资源严重不足,陪都中医院虽为国立,但经营上仍有困难,想要拓展业务,来普及医疗与服务一般社会大众,遭遇到不少困难。
当时担任院长的陈郁指出:孙中山曾说,恢复了“固有智识”“固有能力”的中医,还要能“学习欧美长处”。他认为民族复兴和中医改革都要如此。他在战前就指出,应该办理一个中医的治疗实验机构,机构内关于疾病之诊断,需完全采用最新的科学检验方法,等病原体确认后,再使用中医方剂治疗,以实验的统计结果来验证,再加以科学统计来证实疗效。现在,在陪都中医院内就可以实行了,他希望能接着设立高级中国医学训练班,使更多青年中医能轮流到院内实习。
同年,教育部、社会部备案,卫生署陪都中医院和中国医药教育社两单位(院长和理事长都是陈郁),合创了“中医高级研究班”,实现了陈所讲的理想——中医有国家设立的医疗机构和延伸出去的研究机构,这是第一次中医在国家之下,建立了具有联结关系的,治疗、研究、教育合一的体系。当时讲师有教务主任胡光慈、方剂学刘郁周,临床经验讲师有饶凤璜、张茂芹、唐阳春,研究员则有张炳辉、王国勋、顾慕庸、苏季会、杨轶超等人。
讲授时间是每晚6点半到9点,这样可顾全一般中医自己的诊务,讲座开始时有陈逊斋、高德明、陈晓峰等人参与,学员有50余人。
战时中医学校教育仍在进行,但是中医的问题在于中国各省无国立之中医学校,也没有一致审定的教科书,导致中医界各行其是、自相矛盾,既不重视传统学说,又不能创新方法,只能学习西医的皮毛,而无法深入。
中医邓炳煃认为,各省市县中医公会,应一同吁请中央党部提倡中医学术,列为施政纲要,敦促教育部积极开设国医学院、中医专科学校,甚至指出:“至少中央大学,先设国医学院一所,全国暂设中医专科学校四所,各省市县,各设中医讲习所一所。”政府应酌予补助费,以期能长期成立。如此则能发挥中西会通之优势,毕业的学生素质才会精良,足堪担任公共卫生工作。至于在医院设置方面,邓也指出:应请卫生署拨经费于新的中医医学院附近设立中央中西医院一所,“以实验中西医学合组治法,并使学员实习,各中医专科学校附近,各设立中西医院一所,各省市县,亦各设立小规模之中西医院一所,如此实验实习有地,比较有方,中西医学,自不难融会贯通,突飞猛进,成为世界医学,增进我中华民族健康”。
但这只是在战争时期的呼吁,当时并没有达成。这些问题不过是冰山一角,上述陪都中医院和中医高级研究班的设立,使中医得以有初步的国立医院和研究班,但此举所培育出的人才还是不敷使用,而且许多正常的中医学校都无法维系正常教学,所以可以看到各种短期训练救护班纷纷成立。例如1944年成立的“重庆中医训练所”,这可能是属于地方的临时教育单位,但也经由地方教育局立案,所内定张简斋、李建勋为名誉所长,李复光为所长,沈仲圭为教育长,沈寿晋、刘郁周、吴慧麟等为各组主任,并聘请在重庆的著名中医为各组教授,被称“维护民族健康之一大播音
”。
1945年,中央国医馆鉴于战时医药缺乏,卫生人员不敷分配,影响战斗力量、反攻精神至巨,又令赵峰樵成立“医务人员训练班”,加强动员全国医师,训练国防医务人才。当时做法是:编定各科教材,包括防毒救护、内、外科等,本身就已是中西医会通的内容,例如有内分泌知识,也有中医五脏六腑的知识。身兼教材编者和训练班主任的赵氏还指出:希望中医界团结奋斗,促成全国中医师公会联合会早日成立,使中医界力量集中,能够参与民主政治,并希望将来能成就蒋介石《中国之命运》中所谓被需求的医政人员,呼吁政府能逐步成立大规模的中药厂,希望药物能自给自足,并提及“成立中西合璧医院,及民族医药研院”等想法。
赵氏还说:“抱复兴民族医药之决心,撷取科学方法,发扬固有文化。”勉励当时国医作“服务人群公医,为战地救护员”,甚至谈到完成“中医国防化”“中药科学化”之目的,达成抗战建国之伟业,国臻富强。
对中医而言,这个时候的很多想法,比战前的中西医之论争要更进步,中医之发展不能总是陷在言语的论争中而原地踏步。
除有中医行政、医疗独立之呼吁外,也有令中医界振奋之消息。虽然1939年编纂的《战时卫生与体育》里面有卫生机构、卫生署及其附属机关的名称与职掌,却没有中央国医馆或中医委员会的介绍,显见在公共卫生与促进健康的话语权上,中医不过是个“橡皮图章”。
但至1943年,卫生署特保工作绩优人员,其中一人竟是中医委员会专员高德明,蒋介石还亲自召见。高氏毕业于浙江中医专科学校及中央国医馆特别研究班,当时已在卫生署服务6年,任卫生署法规审议委员会委员,也是陪都中医内科治疗所副所长。医药期刊报道中医于当时同样能胜任现代卫生行政工作,
这些都是中医涉入国家公共事务的案例。
在其他的公共医疗事务上,例如1944年军政部训令公布施行有《中医师担任后方征属及患病官兵医疗服务办法》,重点包括对后方征属及患病官兵的医疗服务,将由该地之中医师公会负责组织服务队办理,可依地区大小编为若干队伍。当地中医师公会的负责人(队长)必须将队员造册送当地兵役机关和县市政府备查,看诊都是免费的。对于这些参与工作的中医,则可以换得“暂缓征召”的优待。
重庆中医公会还响应政府青年从军政策,集资募款给予青年受征召者安家费和津贴。
又如中国妇女自卫抗战将士重庆分会主任委员黎剑虹,有鉴于抗战家属甚多,医药又严重缺乏,所以在1944年2月,于义诊部内增设中医部,聘请重庆中医李复光、赵峰樵、许觉园、方乐天等,义诊之诊务非常兴盛。诸医也认为黎是提倡中医事业,所以都自愿担任义诊医师等等,
其他捐款、义诊之事甚多,不一一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