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战时中医对外科和骨伤科的讨论
在理论发展方面,战时中医学校暂行通则和课目表内已有“战时救护训练”,讲授96小时,说明项则指出“正骨科、伤科,应归并外科教授,并兼授西医手术”,这些条文的概念应形成于战争全面爆发准备之夕。
全面抗战爆发时,登记西医全国只有5000人,中医却有10万人,但中医不能开赴前线救治伤兵,令时人沮丧。孙崧樵指出,古代也有战争,军医当然也是中医,但为什么西医轻视中医在战场上的功效呢?那就是近代以来一直到国医馆整理中医理论之时,重视的都是内科,却忽略了外科,所以遭致政府当局之忽视,
所以整理中医的外科,在战时成为一件重要的事。
一位作者若愚呼吁:抗战属于持久战,战争局势中所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西医不足,但中医拥有技能者,政府又不加以重视,这都是过去忽略这类人才之训练所种下之恶果。故其吁请政府加紧训练中医外科。他说像是江苏省已举办全省中医之外科训练,其条文有记载,若不愿意接受外科训练者,得由地方政府直接撤销其执照,并勒令停业。他认为非常时期,这种外科训练应推展至全国。
查江苏省颁布之“江苏省外科中医训练大纲”(其训练构想源自1936年),规定训练期为4个月,教授课目有外科概论及实习、消毒法、急救法与绷带术,也有简单的军事训练,而且整个训练过程免学费和教材费,但膳食和制服费则自备。
根据当时报道,这个训练班由省立医政学院执行,第一批收60人左右,要强化中医有关消毒的知识,因为中医素无消毒设备和观念,所以因感染而导致死亡的人,远较因外科疾病而死亡的病兵更多。
当七七事变刚发生时,报纸也刊出河南国医改进研究会王景虞发行《卫生导报》,里面特别辟有“红伤”(外科)和“防毒”两个字段,为因应大战来临之特有规划。
唐阳春指出,国医在国难时期,有些治疗法应该尽速研究:一是伤科治疗法,要参酌中西,加以研究。第二就是要研究毒气化学和防毒法。再次要研究“伤科国药学”,缘于用以治伤的西药的来源已渐渐被日军封锁,故应该研究什么国药可以代替西药,例如消毒防腐的西药,若考虑用轻粉冰片、朱砂、黄连等,似乎也能“消毒杀菌”;而药膏油类,则能防腐,应该加以开发利用。
袁均廷则指出,国医界人士大多没有受过化学训练,对防空防毒新知识也所知甚少,但仍应该多多接触、研究这类新知识,并且在与社会上的人接触时多宣扬,这样大家才会知道防毒的重要,这种巩固后方的举动,国医界应当有所认识。
至于在外科用药和手术方面,中医同样透过报刊刊载当时中医外科和伤科的重要贡献。例如周复生指出一则医案,虽然它是战前贵州剿“匪”的例子,但周仍拿来说明中医外科有良效。缘于国民党军队军委会别动队部属区队长王鸿儒,被枪打伤又加上股骨折断破碎,西医认为不治,必须用锯割法来截肢以求活命,后来坚持移转给国医治疗,进入中医院调治。比较神奇的描述是:原本西医用X光摄影,发现有非常多碎骨,屡屡服用接骨丹后,再用药从伤口拔出破骨碎片大小二十余片,经治疗数周后再用X光摄影,发现折断处已经接合。刊物上刊载:“查重庆市大梁子街国粹医馆医师张乐天先生所发明之接骨神效国药,自经得到多次实验成功后,现已为中央国医馆馆长焦易堂氏力加提倡,并筹集巨款,在四川江北县设立国医救护总院,用接骨丹救治重伤将士达千余人。”这是在战前一年发生的,该接骨丹所使用的大多是草药,少载于本草书籍内,他自言一本《草药秘本药理说明书》内有应用之科学方式、制法等等,意思是已经公开。
当时西医在谈到战伤的外科疗法时,常以“切断术”来处理将士的肢体,是一不得已之疗法,因为一旦切除,即成残废,所以当时西医也呼吁,不要因为“省麻烦”而去乱截他人肢体。西医指出当时没有办法处理的情况,多是骨质化脓、脓毒蔓延器官、肢体坏疽等状况,其实都用传统的语言点出了脓与疽的危害。
中医所自豪者,乃其在外科发展史上已注意到这些现象。
试观当时“中医救护医院”所生产的药品,例如“神效排脓生肌膏”“防腐(烂)软膏”“简易排脓散”等等,显然都已于应对之药品上有所准备。
最初的中央国医馆南京战伤医院,内部的伤兵都是用中药医治,“接骨取弹,均能随手施治,应手而痊,又免断手锯足,愈后无残废之嗟”。整个医院有300个床位,大概也多是处理这类病患。
当时中医也常提起外科和伤科的疗法,王名潘指出:“说到救护的手术,便想起了中医跌伤接骨的妙手外科,这是常使外国医生叹服的宝贵手术;这非常时期,便应广征这类人才以为教授,虽有时此类人才,每类武夫,不习斯文,然于实际无伤,固不必因噎废食也。忆前广东某军事领袖,每苦伤兵经西法施术的结果,多成残废之躯,乃罗致此类人才,果显奇妙的功效,西医同胞每为之失颜,当时沪上某报即尝载其事。”他感叹此类人才甚多,国家应加以整合运用,才不致西医专美于前。
推展中医外伤科发展的思路,一则就是军医虽然多是西医,但西药在战争进行时会因封锁而断绝来源;其次,中医伤科拥有悠久的历史,但其特色是师徒口耳相传,中医界又有严守秘方之习惯,导致灵丹妙药多有失传,政府应该奖励公开,给予专利。
唐阳春就指出:要研究怎么样的“国医手术”呢?例如骨伤骨断、筋骨发炎化脓,若可以不用靠剖割来治愈,这就是战争时期要加以研究的学问。
在抗战期间,受到瞩目的出版物,还有沈伯超编辑的《医药进步》一书,该书内有不少关于中医涉入战争和外科、伤科的实际理论以及方药阐说。沈利用中药的特性来解释他的论述,例如枪伤伤血,应使用中药白芍敛血凉血,再用黄芪利气强阴;他解释西医虽用强心剂来应对相同的症状,但只是收缩血管让病者血压增高,加强心脏力量,还是不如中医用利气益血来治本来得更好。沈认为西医技术已经很好,但“生理上之救治,仍待补充”。他认为很多士兵残废是因为伤血过多、虚热上升、血不养骨,骨质发黑坏死腐烂,才会导致割锯残废,所以他认为凉血、养血是上策,比西药(他举“握母纳丁”)解热更有效果。沈认为为了战争胜利,中药治疗实有继续研究的价值。
他还指出:“吾人脏腑,原恃夫血液之荣养,然后可保其生命,血液之运行,又恃气力之推动也。所谓大动脉之运行者,心气使然也,铳伤人尽知其损血,又焉知气以统血,血伤则气消。所谓气者何?体温也;温低则气虚而血凝,伤血则温低而气凝。”沈伯超认为,西医于枪伤研究已很精确,但不知“理气益血救本之法”,所以还须运用中医的知识来精进治疗方法。
李阁宸则在《医药进步》的序言中指出,该书具有强健民族体魄、保卫社会之康宁和治疗负伤将士的目标,其编纂医书已与过去中医传统上从“解读经典”出发的目标不同,这也是战争带给中医于思考改革上的一种效益。
《医药进步》内还有一特别之处,即该书附有“手术治疗”,这是近代以来中医外科书籍中极少拥有之内容。例如有一段文字写道:“用甘草制精,洗涤血污,外敷《外科大成》之防腐生肌散,而用甘草制棉纱,加以敷裹,则可全功。甘草以甘平解毒之作用,洗涤血污,有利毛孔,以便细胞内药性瓦斯之排出,而中和肌肉之组织,有迅速生肌之功。”他认为此法可以防范西药之不足。
当然,沈的意思也并非叫中医努力发展西医式的外科,而是希望中医专心发展中医的长处,以内脏疗法来调理外伤。并言:传统中医外科书籍对于炸伤、枪弹伤都没有描述,既有的膏丹类对于枪伤暂时没有实用性,对于抗战是有遗憾的。但是“理内脏以救危,国医药所长,以之适应铳伤之止血强心,又为近世所未晓也”
。沈伯超还自制一些中药方剂,例如内服“止血强心防腐灵”,外敷“防腐生肌散”,他的这些制方的很多灵感是来自古代医书,例如《外科大成》,他指出用来治疗枪伤,功效不会比西药差。至于其他各种外伤、筋骨伤,他也有在书内略为论述。
中医邓炳煃认为,“我国民族,素称孱弱,每年疾病死亡均较他国为多”,中医应该积极为民族健康的议题作出贡献。他从中华卫生教育社在1943年发动的民族健康运动中得到灵感,呼吁中医界思索相关方案。他提出各省市县国医分支馆、中医师公会、国医学会分会等,都要思考相关议题的可行性,展开中药研究,务求快速治愈各种疾病,然后公开刊登于医刊,力求进步。另外,为了精进治疗方法与理论,他提出:“组设中医内外科讲习所,延聘学识渊博、经验宏富之中西名医,将医师应备具之医药卫生知识如解剖学、生理学、细菌学、寄生虫学、病理学、药物学、治疗学、方剂学、诊断学于业余之时间,切实讲授,酌取学费讲义杂费等项,凡现在开业中医,自觉学问当须深造,或复习者,均可入所听讲。”
因此,当时重庆的中医确实曾发起“陪都国医外科讲习所”,招收中医,施以6个月的训练,用“最新科学方法讲授国医外科学术”,希望能救治抗战以来受外伤较多的官兵和民众。
但后来讲习所所长马云因住的房子骑楼倒塌被压伤,遂改为函授3个月,消息指出等所长康复后再将学员聚集,教授炼药、注射等各项技术以资实用,可见当时已有中医在教导西医的注射法;
当时共计有教师古以立、周孝植、严乃孚、邓炳煃、陈文彬、马云等编写的生理、卫生、细菌、寄生虫、绷带、急救、外科病理治疗、药物学、制药法等讲义,
多少可见西医知识已在中医的教学内容中扩散,而战争则更加速了这种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