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前改良中医外伤科的言论
在抗日战争开始前,中医已开始在各方面进行“整理学术”的工作,尽管这种速度是缓慢的,但若干言论已纷纷出炉。早在1927年时,就有人士指出:中医当时最缺乏且最需学习的,就是各种剖割、绷带、外伤缝补、浣涤消毒等技术,当时就是从中医担任军医这一点来思考。
曾有一属名“余不平生”的西医,兼通中医并从军,曾在报刊上发文指出:军队军医照例是用西医的,他遵照惯例,但若西药无法治疗的,也不回避使用中药,还将治愈的一些医案例子发表于报刊上;虽不在战争时期,而且主要以内科为主,但这几则案例肯定了中医的疗效,
证实军队中多有采用中医治法者,并非中西截然二分。不过,因为中医在外伤科整理进度和技术进步上相对缓慢,已有不少人指出中医在急救、止血、战争外科上均落后于西医。
30年代后战争氛围日渐浓厚,才促使中医界反思他们在战争中可能扮演的角色与功能。
早在战争全面爆发之前,已有不少中医注意到战伤的治疗。例如1921年,山西“中医改进会”创办山西医学专门学校,1924年第一班学生毕业后,拥有在军政各界充当医官之资格。当时报道王润甫等四人就赴各团营见习军医。
1932年山西中医改进研究会即呼吁改进外科“手术”,主要是针对痈疽的开洞取脓,并明言要学习西医消毒、灭菌之技术。
可见若干呼吁与研究、转型已然开始,只是进度缓慢且较为零星。沙柱援于中国医学院的毕业论文中书写:介绍外伤出血的急救法,包括“血管收缩法”,先用外用收敛止血散,以棉花和纱布加以包扎,再服用四物或八珍汤以补血扶正;其论述名词及用品皆受西医影响,用的药物却都是中药。他还介绍“高举法”“强屈法”和“压迫法”等西医的止血法;更重要的是“缝合法”,沙氏指出:“用长约二寸之缝针一只、缝线一条(即细丝线或应用药房中所售之羊肠线、蚕肠线等均可)寄于缝针之一端,将针由出血处之一边穿过,再由彼边透出,缝合之。待其伤口之两缘,自行接合后,方可以缝线割除之。此法今人或以为从西医处得来,殊不知中医伤科学中,早已有之,其所以不能普及者,盖因善此术者,大都尚武不文,但能临床应用,未能尽情阐发故也。今将临床上最切于实用之缝术法录于后,以作参考。”作者于文中还介绍了不同伤处的缝合法,其中注意消毒、防止细菌侵扰和用食盐水冲洗伤口等法,显然已受西医之影响。
同样在30年代后,曾有过西医、军医经历的路登云,曾担任《现代中医》在开封的撰述委员,
他在报刊上连续刊载文章介绍各种西医的外科技术。他指出,绷带使用法已成为一种卫生常识,受过小学教育者应该都知道,一般中医却仅知“膏药”而不知“绷带”;他除了在文章中介绍各种绷带包扎、固定法,也认为一般卫生常识课本里都有,青年学子读之,都能熟稔,大多数中医应急起直追,才不会被社会淘汰。
在民间资源方面,中医院校早已有相关现代卫生学课程,民间组织也会开设所谓“伤科急救班”,传授简易实用的伤科知识,而西方的消毒、急救、包扎等等,很快从各种渠道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
而中医早在战前就因应战争来临之需求而成立各种救护队组织,例如北平、华北两国医学院的学生,聘请军事救护专家,组织临时性的军事救护速成班,用一个月的时间训练简单的救伤知识,一方面让他们了解西医外科知识及技术,更进一步的影响是,促使更多中医去思考改良传统外伤科知识并投入实际应用。
1936年,战争阴霾已弥漫于中国社会,中日一旦爆发冲突,救护人员根本不足,这引发了一些人的关注,例如中国医事改进社所创办的《医事公论》上就刊载:“补救之道,莫若灌输救护常识于全体民众,尤以对于旧医更应授以科学的军阵外科知识,使之成为有力之工作人员也。”其中,有几个观念是反复被强调的:第一是消毒法与杀菌法,这些文章多会介绍一些当时常用的药品,以及伤口或手术在不同情况下之消毒操作法。第二个重点就是麻醉法,最后则是各种急救法,包括止血、人工呼吸等等。作者还介绍了一些军阵外科中常见的疾病。
江苏省政府则在1936年制定“外科中医训练大纲”,训练全省中医接受科学知识,成为现代化的中医外科医师。由省立医政学院主持办理,院长为陈果夫,于当年8月开学,教导西方现代外科学知识。
而且当时需要受训的人数众多,还拟定兴建新教室的计划,并委派医科教授童志青来担任训练主任,
由吴士绶教授解剖生理学、病理学、外科总论等科目。
由来年5月所制定的“江苏省立医政学院附设外科中医训练班简则”可看出,该班课程包括外科概论与实习、消毒法、急救法及绷带术、解剖学、微生物学和军事训练,为期四个月。
除体弱不堪的中医可改用函授外,其他中医若有逃避训练者,一律取消其执业资格。
虽然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训练开腹腔、胸腔,但基础的外科小手术,可能是可以进行的。比较可惜的是,战争很快就开始了。
在实际治疗成绩方面,战争伤害最常见的就是枪弹伤和骨折、骨破流血等症,这方面在战前也有不少例子。上海谦益伤科医院的主任张德意,是一位中医,在1927年治好一位军官名叫黄裔敬的战伤。黄氏在北伐战役中被枪弹打伤腿部,骨折筋断,转送西医院治疗,经过50余日,还是要锯腿。结果透过亲戚请张医来治疗,内服丸药后再用手术促使断骨黏合,用药物包裹伤处,每个礼拜复诊一次并换药,最后康复。
这则故事显示,截肢与骨折之外科治疗可能是中西医在战伤中的争执点。传统中医有许多治疗金刃、刀箭伤的方剂与技术,但在“取弹”方面,完全是近代以来的新技术,显然中医对此必须积极寻求新办法,才能因应战争需求。前述路登云的中医好友有《弹伤要药》一篇,发表于1935年。治疗方法即为用南瓜一个捣碎成泥,敷于伤口,过一段时间毒水外流,子弹就会流出,再重新填入瓜泥,伤口就会痊愈。路氏解释,清代王孟英早在《饮食谱》中即言:“枪子入肉,南瓜瓤敷之即出。”又云:“火药伤人,生南瓜捣敷,并治汤火伤。”路言还有一本书《同寿录》记载:“治误被鸟铳所伤,用蜂蜜半斤煎滚,入白干酒一斤,随量热服,取汗安卧,次日铁子自粘被上。”路氏言这些方子何以有用,还需再加以研究,但他为当时不能进行临床实验感到可惜,只有期待军医能够加以研究。
而中医用药物不能达到治愈目的时,也会用手术,路登云举余听鸿《诊余集》的二例外科医案来解说。《诊余集》又名《余听鸿医案》,作者余景和(1847—1907)少时在孟河药店当学徒,自习医书,时为1860年。后被当地名医费兰泉收为弟子,学成返家,后来在常熟治愈危疾,遂医名显著。
这两段故事是这样的:
后汉华元化刮骨疗毒,传为千古绝技。吾孟河马氏之针刀手法,素有家传,余见马日初前辈,治一小童,年十五岁,因割草为土灰蛇咬伤手背,漫肿干瘪,皮皱肉黑,臭不可近,黑色渐近尺译,踵门求治,先生曰:“肌肉已死,治亦尤益,若再延上,黑至肩腋,毒攻入心,必死无疑,不如去之。”先用人参一两,煎汤与服,待半日许,饮以麻药,用红带两条,一扎上白肉处,一扎下黑肉处,俱扎紧,中空一寸,乃黑白交界之处,以锋刃将肉割开,上止血丹,割至露骨寸许,骨亦青黑,即用剉将骨四围锉断,取下其手,以止血生肌药敷之,包以玉红膏,调理一月,其肉长复。此等手法,较之古人,亦无愧色。
同一本医案中还记载上海一妇女阴门溃烂,外敷生肌药结果密合无法生育,外科医者以刀将前阴剖开,再用纸膏塞入,避免闭合,结果治愈该女。
路登云从两则医案认为,中医外科如能如此进行,何尝不是进步的科学化?
可惜,这种古代的经验并无法在当时立刻施行或实验,中医外伤科必须有外在的刺激才能创新。也有报刊响应读者,西医的手术不花三五年不能成事,而且不能像过去中医用学徒制,故短时间中医想学新手术是不可能的,不如考虑在后方服务民众,也是一种报国。
当时中医尚无法进入实验室,没有开发新技术的契机,言谈仿佛一场纸上谈兵的文字游戏。而当时人没有察觉的是,这种实验可能可以透过战争来实行,而战争也随即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