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真空和心灵性神经症
医生的任务是帮助病人树立起他们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完成这一任务在当今显得越发紧迫。20%的神经症是由无意义感引发的,我称之为“存在的真空”。人不会像动物那样按照本能行事。今天,人的行为也不再遵照传统的教导,很快,他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而是更愿意做别人想让他做的事,换句话说,他将变得容易受到专制主义者和极权主义者的影响。
今天,病人求助于精神病学家,他们对自己人生的意义产生了怀疑,甚至因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而绝望。这种状况在意义疗法中被称为存在性挫折。这一状况本身并不是什么病态。我知道一个病例,病人是一位大学教授,他由于对存在的意义感到绝望而被介绍到我的诊所。谈话过程表明,他实际上处于一种内源性抑郁症的状态。事实证明,他对生命意义的怀疑和绝望,并不像我们所猜测的那样发生在抑郁期。在抑郁期,他总是心事重重,以至于他不可能去思考这样的事情。相反,只有在健康的间歇期他才会产生这些想法!换句话说,精神痛苦和心理疾病在具体的病例身上甚至存在着相互排斥的关系。而弗洛伊德却是另外的观点,在给玛丽·波拿巴的信中,他说:“在人们问及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生病了。” [1]
我们要感谢哈佛大学社会关系系的罗尔夫·冯·埃卡茨伯格(Rolf von Eckartsberg)进行的一项跨越20年的广泛纵向研究。这项研究涉及100名前哈佛大学学生,正如我从与罗尔夫·冯·埃卡茨伯格的个人通信中了解到的那样,“25%的人自发报告了他们生活中的‘危机’,这种‘危机’与他们的人生意义问题有关。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其专业领域(一半是在商业领域)非常成功并且收入很高,但他们抱怨自己的生活中缺乏一项特殊任务,一份他们做出独特和不可替代贡献的工作。他们在寻求一种‘使命’和个性化的价值”。
当下,我们面临着一种新型的神经症,在意义疗法中我们称之为心灵性神经症。在美国,无论是在哈佛大学还是在佐治亚州哥伦布市的布拉德利中心,都已经开发了相关测试,以区分心灵性神经症和心因性神经症。詹姆斯·C.克伦博(James C.Crumbaugh)和伦纳德·T.马霍利克(Leonard T.Maholick)将他们的研究结果总结如下:“对1151名受试者的研究结果一致支持弗兰克尔的假设,即一种新型的神经症——他称之为心灵性神经症——在临床上与传统形式的神经症同时存在:有证据表明我们实际上是在处理一种新的综合征。” [2]
如果心灵性神经症存在,意义疗法就可以提供一种特殊治疗。当这种神经症显露出某些征兆,却被某位医生断然反对时,我们就有理由怀疑,这是一种由于害怕面对自己的存在真空而做出的反应。
面对我们称为“心灵性神经症”的存在性问题,片面的心理动力学和分析性的心理治疗往往会对病人的“悲剧性存在”[阿尔弗雷德·德尔普(Alfred Delp)]进行慰藉,而意义疗法则选择直面这种“存在”,严肃认真地对待它,并放弃所谓的“只不过是防御机制和反应形式”的错误的心理学和病理学阐释。或者,我想引用美国精神分析学家伯顿(Burton)的话 [3] ,有的医生把病人对死亡的恐惧降格为某种阉割恐惧,从而使死亡在存在意义上变得微不足道。这难道不是安慰,或者说是廉价的安慰吗?如果我只是被阉割恐惧所困扰,而不是被我的生命在死亡时刻是否有任何意义这样的焦虑和怀疑所折磨,那我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心灵性神经症的出现,不仅扩大了心理治疗的视野,也使其客户群发生了改变。现在,医生的诊所已经成为所有那些对生活绝望、怀疑生命意义的人的避难所。正如格布萨特尔(Gebsattel)所言:“西方人的心灵守护者正从牧师逐渐转换成心理医生。”心理治疗正承担着一种监护者的角色。
事实上,今天的人们无须抱怨生活缺乏意义,因为只要放眼望去就会发现,当我们享受富裕便利的生活时,当我们为自由欢呼雀跃时,还有很多人在困苦中挣扎。我们对他人的责任在哪里?几千年前,人类开始信仰上帝,这是一种一神教(Monotheismus)。但是,我们对人的认识,我想称为 纯人类主义 (Monoanthropismus)的东西,即对人的统一性的认识,一种超越所有多样性(无论什么肤色,什么派别)的统一性,这种东西又在哪里?
注释:
[1] Sigmund Freud, Briefe 1873-1939 ,Frankfurt am Main,1960,S.429.
[2] J.H.Crumbaugh and L.T.Maholick,“The Psychometric Approach to Frankl's Concept of Noogenic Neurosis”,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4,74,1968.
[3] Arthur Burton,“Death as a Contertransference”, Psychoanalysis and the Psychoanalytic Review 49,3,1962/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