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不可思议的变身
第一章
蛤蟆的油
苏橙橙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普通的外貌，普通的学历，考上大学还是因为沾了体育特长生的光。她很早就发现了人生的其他功课可以通过努力学习，实现由不会到会、从不懂到懂的结果，唯独外貌这场考试，却更像抽奖，有人抽中了特等奖，而她的，顶多算重在参与奖。
不过，基因天使对她还算不薄，至少给了她一个比其他女孩更健康的身体。这个长处也一直在她的学生时代发光发热。
小时候在幼儿园，小朋友们排排坐吃饭，她永远是第一个吃完，高高举起小碗的小超人。小学的时候，女生和男生比赛拔河，女生那边永远只有苏橙橙一个人，另一边则是一群小男生，即便他们使出吃奶的力气，仍旧不是苏橙橙的对手。初中的时候，她凭借自己的大力气砸烂了卫生间门，解救出了被霸凌的小女生。
那个时期的苏橙橙一直是少男少女们崇拜的对象。而她也沾沾自喜，每每走在学校走廊，都会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与迷弟迷妹们打招呼。
但这一切，都在她成年和步入社会后，发生了变化。学生时代的崇拜和荣光，早已经烟消云散，不再是她人生中的重点。成年后的社会，不会因为她身体健康和拥有过人的力气就对她另眼相看。她在这个看重外貌和学历的现实社会中举步维艰，尽管她努力适应，但屡屡碰壁的人生，还是让她感觉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
进入美妆公司，应该是苏橙橙最后的倔强了。
今天，苏橙橙要参加面试，天光还未亮，她就早早起床，准备给自己化妆。但提起化妆刷的同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还是放弃了化妆的打算。这是一张即便用厚粉底也无法遮掩不足的脸，她没有勇气给自己涂脂抹粉。
最终，苏橙橙还是没有化妆，只是身穿白衬衣、黑裤子，素面朝天地站在车水马龙的摩天大楼外。这是美妆城，这座城市的时尚中心，来往的都是精致自信的女生，多看一眼都更让她自卑。
苏橙橙看着镜面电梯里的倒影，屡次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抬头挺胸，小声地给自己打着气，这才蓄积了足够勇气按下了电梯楼层。而电梯门又打开了，一个漂亮的女生抢先走进了电梯，看了眼亮着的楼层键，没有再按，另一个同龄男生也走了进来，同样没有再按。
苏橙橙看着两人，心里猜测，他们应该跟自己一样是去美妆公司面试的。只是，相较自己满身的朴素，女生的妆容无懈可击，同龄男生也是身材挺拔、西装革履，头发明显精心吹护过。精致的电梯、精致的“竞争者”，都让苏橙橙下意识地往后站了站，将自己隐没在了角落里。
两位帅哥美女也并未注意到苏橙橙，而是彼此暗暗打量着对方。男生率先开口询问：“你是去梵黛面试吗？”
女生不输气势地回答：“是啊！你也是吧？”
男生没说话，但从两人的目光中，苏橙橙看出了那种物以类聚的兴奋。苏橙橙站在角落，迟疑着加入了对话：“我也是。”
声音很小，但电梯里的人还是沉默了一瞬，安静的空间里落针可闻。聊天的两人都愣了愣，一致回头看向苏橙橙，表情疑惑。苏橙橙深吸了口气，友善地笑着补充：“我也是去梵黛面试，市场部。你们好啊。”
男生和女生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彼此对了个眼神，立即转回了头，显然都没有跟苏橙橙搭话的兴趣。苏橙橙一顿，也闭上了嘴，绷紧了身子站在两人身后，像背景板一样默默看着他们，同样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继续保持着微笑。
这样的待遇，她已经习以为常，但每每遇到类似场合，她还是会鼓足勇气主动加入。好在电梯门很快打开了。男生立刻手疾眼快地挡住电梯门，略显调皮地做了一个绅士躬身的动作，微笑示意：“女士先行。”
女生嘴角含笑，优雅地走出电梯：“谢谢。”
女生走后，男生也正打算离开，显然，外表朴素的苏橙橙不在他“女士先行”的名单里。苏橙橙正欲踏出电梯，不料和男生相撞，两人僵住。苏橙橙不恼，反而大方地也伸手替男生挡住了门，微笑道：“男士优先。”
男生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顿时脸热，快步踏出电梯。目送两人走后，苏橙橙缓缓吐出一口气，自我安慰地笑了笑。
苏橙橙面试的这家美妆公司，是外资企业，旗下的美妆产品销量在全世界都能排得上号。朝会议室走去的路上，走廊两侧陈列着世界三大时尚杂志的扉页广告，模特红唇电眼，一脸冷淡，睥睨众生。
其实苏橙橙这身打扮，放在大街上虽然普通乏味，但并不算失礼，可是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里，却显得平庸渺小。她注意到，不仅同时面试的两位外形出众，连面前的女助理也妆容精致，尽管看上去有些年纪，却依旧清瘦美丽，穿着小香风的套裙、小猫跟的鞋子，戴着珍珠耳钉、珍珠项链，连皱纹都透着优雅。
女助理见三人到齐，礼貌地微笑：“请你们在这里稍等，面试官马上就到。”说完便转身离开。
苏橙橙立即紧张地检查衣服，整理头发，发现鞋子上有污渍，忙弯腰去擦。
会议室门无声地滑动打开，打扮精致、穿着不俗的两个面试官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进来。
“和其他两个相比，苏橙橙的笔试成绩……差了点。”
“苏橙橙电话面试表现最好，言谈很有亲和力，是适合做市场的人。”
说话的间隙，两位面试官看到眼前只有两人，纳闷地询问：“不是三个人吗？”
听见声音，苏橙橙急忙从桌下钻了出来，狼狈地赔笑道：“您好，我是苏橙橙。”
两位面试官看到她时，纷纷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灰色西装的那位难以置信地看看简历上被美颜过的照片，再看看苏橙橙，再看看旁边的两个美女帅哥。而黑色西装的面试官则直接蹙眉：“你就是苏橙橙？你这照片修过头了，完全是两个人！”
闻言，苏橙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简历上的照片被换过，应该是闺密林媛做的，但这都是为了她能顺利找到工作，她不好辩解，只能尴尬地连连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你可以回家等消息了。”面试官并不买账，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橙橙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又看了眼其他人：“就我回去吗？”
其他人目不斜视，默默地站在一旁。
面试官神色肯定：“对，就你，苏橙橙！”
苏橙橙一顿，也顾不得丢人了，好脾气地为自己争取道：“这不是面试吗？你们一个问题都还没有问我。”
话音刚落，黑西装面试官冷不丁地嗤笑一声，直言不讳地讥讽道：“从头到脚都是问题，还需要再问？不要耽误我们下面的面试。”
苏橙橙还想说什么，另一个面试官立刻打圆场，岔开话题：“你的情况我们都已经清楚，你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苏橙橙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又见会议室里的几人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她抿了抿唇，强压着难受，默默地点了点头：“好，谢谢。”
她明白，自己在两个同龄人的对比之下，形象相形见绌，不符合公司的要求，只是以往的面试，至少还保留了问询的流程。
苏橙橙心中不忿，但也只能转身离开。人还没踏出会议室，就又听到面试官们背后对她容貌身材的议论。
“我们美妆市场要销售美丽、塑造时尚，就她这样子，邯郸学步，贻笑大方……”
话音未落，苏橙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那说话刻薄的面试官。对方似乎也没料到她会听见，一愣，刚想解释两句，便见方才还唯唯诺诺的苏橙橙瞬间变了气势，大姐大似的转身走回来，一把拿起桌上的苹果，恶狠狠地盯着几人，咔嚓一声，把苹果掰成了两半。
黑西装面试官又惊又恐：“你想干什么？”
苏橙橙笑了笑，把一半苹果递给他：“多吃点水果，治疗口臭。”
“你……”
苏橙橙咬了口另一半苹果，打量着对方。这位面试官穿着精致，但面容却十分刻薄。苏橙橙冷笑了一声：“以为能说四个字的成语就高人一等吗？狗眼看人低！”
面试官拿着一半苹果，又羞又恼。苏橙橙却不等他回应，重重地关上了会议室大门，潇洒离去。
虽然教训了出言不逊的面试官，苏橙橙内心是爽快了，但刚走出大楼，她那雄赳赳的气势立马消失，整个人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她知道，自己这次的面试又泡汤了。
苏橙橙一手反拎着包，将包随意搭在肩头，一手拎着啤酒，然后找了个人少的广场，随意挑了把长椅坐下。眼下她还不想回家，更不想让家人担心，只能在外喝闷酒。
刚打开啤酒要喝，手机响起。苏橙橙拿起手机，看到是来自好友林媛的微信消息，她立刻点开，听见林媛关心道：“面试结束了吗？结束了，联系我。”
苏橙橙不想让林媛担心，强打起精神，给林媛回电话。很快，电话就被接通了，林媛担忧的声音传来：“怎么样？面试顺利吗？”
苏橙橙放下啤酒，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面试官觉得我的外在形象不符合要求，一个问题都没问，就打发我走了。”
林媛小心询问：“那……面试官有没有批评我给你修的照片？”
苏橙橙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若无其事地微笑：“当然没有了。这不是你说的嘛，所有人的简历都会美化自己。和我一起进电梯的一个面试的，修得他爸妈迎面走过都认不出来。放心吧，面试官早习以为常了。”
林媛松了口气，这才愤愤不平地吐槽起来：“这些面试官到底是选美还是选员工？怎么这么在意外在呢？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中午请你吃大餐。”
苏橙橙想也没想就答道：“我还有点事，改天吧！”
闻言，林媛也就没有再强求，两人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电话刚挂，苏橙橙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苏橙橙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欲放下手机，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道细小的声音。她这才注意到身后还坐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他坐在椅子另一面，与她背向而坐，喝着咖啡，看着书，旁边放着包，里面有一小沓文件。
刚才的电话，他显然听得一清二楚。
苏橙橙面色尴尬，赶紧侧身把手机塞进包里，无意间扫到背后的人包里的那沓文件，最上面有“简历”两字。苏橙橙恍然大悟，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想也没想，苏橙橙拿起一罐啤酒，一口气喝完，随意地扬手一投，精准地把罐子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之后，她又拿起一罐啤酒，拉开了拉环，伴着一阵气泡声，豪爽地往后递了递：“哥们儿，来一罐吗？一罐抵万千烦恼。”
男子像是完全没听到，压根没回头，冷淡地伸手拿起了一旁的黑咖啡。苏橙橙见对方不想搭理自己，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只好识趣地回头自己喝。两人就这么一个喝酒，一个喝咖啡地安静了片刻。
苏橙橙又喝完一罐酒，鼓起勇气自来熟道：“看你包里和我一样，一沓子简历，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男子依旧沉默着没搭理她。
苏橙橙等了一会儿，也不恼，继续自说自话：“刚才我和闺密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其实，我中午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吃不下。我不想让她来绞尽脑汁地安慰我，长得不够好看的确不是我的问题，可为什么不是我的问题，大家还要安慰我呢？越安慰，就越像是我的问题了。”
男子还是没有出声，依旧在看书。午后的阳光下，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书本翻页声。莫名地，苏橙橙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奇怪的安静中，两个人的手机不约而同地响了两声。
男子低头打开手机，屏幕上写着“校友会邀请函”几个字，是群发消息。他并未在意，关闭了手机屏幕。而另一头的苏橙橙竟然也收到了相同的消息，她慢悠悠地打开，盯着邀请函上煽情的文字：昔同学年少，今归去来兮，多年未见的你，还好吗？
苏橙橙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绿荫后的阳光，午后的宁静，沙沙的翻书声，让她想起了诸多往事。
夕阳西下，橘光笼罩在充满青春气息的操场上，干净挺拔的少年从昏黄光晕中跑来，面容俊朗，身姿矫健，清新如晨露，蓬勃如朝阳。而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慢慢与身后男子的身影重叠，同样衣冠楚楚，风采出众。
苏橙橙摇晃着啤酒罐，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怔怔地盯着那透过枝丫洒下的阳光，怅然地又喝了一口酒，自嘲一笑。这份邀请函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学生时代。她忧悒地凝望着，声音似呢喃：“以前，我也暗恋过一个男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注意到，那男子淡然地将书合拢放下，起身离开了。而长椅上，只留下了方才他翻阅的那本书，还有一个精美的礼盒，礼盒上写着“千鸟集化妆品试用装”几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