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等天恩赐
宏图血汗描
这时,上级又派来了一个公办老师:谭老师。谭老师教书颇为认真,打扮合时宜,优点颇多,二十来岁,白皙而胖,天真无邪,但阅历少,爱恶作剧的我常常拿她开玩笑,并给她取个绰号“谭胖墩”。
那时没有个人通信工具,交通也不方便,家长会也开得少,与家长沟通唯一可行的途径就是家访。我班的学生,有跨区来的,有跨村来的,所以我家访常常披着夕阳去,戴着银月归。
有一次,谭老师闹着要和我一起去兴隆战旗大队家访。有美女同行,一路说说笑笑,不孤单不寂寞,我何乐而不为之?
记得那是个深秋的下午,云淡天高。夕阳照到人身上无炎凉之感,唯有明媚之意。一路上,青山绿水鸟鸣啼,偶尔还可看见几枝扭着青春不放的荷花,真是秋光更比春光好。我俩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走到旗坛大队了。旗坛大队有八个学生在我班念书,这八个学生分散于四五个生产队,我们由近而远地一家家访问,第三家还没走访结束,天就快黑了。我们急匆匆地往班长程伦燕家——前面几家要留我们吃晚饭,都被我们以还有几家没走访为由婉言拒绝了。在路上,我恶作剧的想法一下子冒了出来,我神秘兮兮地对谭老师说:“等会儿在学生家吃晚饭你可要尊重民俗哟!”
“啥子民俗哟,我不懂。”
“你不懂,我教你嘛——吃饭时不要坐上席,上席又叫首席,那是老人和有身份的人坐的;也不要坐下席,下席与上席同样尊贵。你一个年轻人坐了,别人会笑话你不懂礼节。”
“那我挨着你坐就行了哇!”
“也不行。农村人很封建,别人会误认为我是你老公呢。”
“真的吗?怕没有这么恐怖吧!”
“那你就试试看吧。”
我们一来到程家,天已黑了。我们向家长汇报了程伦燕在学校的表现,聊了一阵子,程的母亲就来请我们吃饭了,我客套了几句,便走到桌前。他们一家子都一个劲儿地喊:“纪老师坐上席。”
我往侧面的凳子一坐,说道:“这就是上席吧。”说完就坐了下去。我以目示意,让谭老师坐了上首。
程伦燕的父亲非要拉我也坐到上首去,我附在他耳朵上说道:“谭老师讲究男女不同坐的,我咋敢坐上去嘛!”于是谭老师一人独坐上席。
开始敬酒了,当然,他们就先敬我,我客气地说:“我咋敢喝第一杯呢?应先敬坐上席的!”
谭老师也跟着说:“对头,该敬坐上席的。”
于是程伦燕端起酒杯去敬谭老师。谭老师拒绝说:“不对,不对!该先敬上席,该先敬上席……”
程伦燕一家先是大眼瞪小眼,继而大家扑哧一笑,口里饭菜都喷了出来。后来,谭老师才知道被我捉弄了。
那年头,人们不仅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也极度匮乏。当时人们没有什么娱乐消遣事儿干,看场电影也是一件大大的喜事,能听到的外界声音,就是高音喇叭中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的消息。平民百姓对这些天下大事往往是不很在意的,甚至觉得调门高信息假,不愿听,于是玩扑克便成了人们时尚的娱乐消遣了。玩扑克有无数种玩法,那时最流行就是打百分,打千分。我那时是打千分的高手,堪称“常胜将军”,不过我们那时玩扑克,追求的不是物质刺激而是精神享受:取乐而已。比如输家钻桌子,贴“胡子”。
我现在还记得打牌时上演的两场恶作剧。
有一天晚上,我安排好了晚自习,便邀约去老史家打千分。史老师读大学去了,他干瘦的老婆隆老师是我校的民办教师,会打一手“臭牌”,但三缺一,只好找她来凑个角。
一坐下,小谭她们两个女人一方,我和咸大光一方,坐下来没打多久,娘子军就败得一塌糊涂,她俩耍赖,不贴胡子,说要贴胡子就不玩了。这下可惹火了我和老咸这两个从好人堆里挑出来的人。我附着老咸耳朵上如此这般地一说,老咸笑呵呵地直点头,那两个傻女人还没醒豁过来,我们便开始行动了。
史家独门独院,且家里只有两张床,我和老咸各自睡了一张床。这下子小谭两个人才恍然大悟,惊叫着说:“哎呀,你两个这么睡起,我们咋办啊!起来,起来!”她俩一时跑到东屋叫让床,一时又跑到西屋叫让床。可任她俩人千呼万唤,我俩都僵卧不动,我们回答她们的唯有低低的、轻轻的梦中呓语:“你——去——叫——他——让吧。”接下来便是如雷的鼾声——当然,这一切全是佯装出来的。
她们彻底失望了,只好趴在八仙桌上“坐睡”。这样又耗了一个多小时,眼看要到十点了,我终于沉不住气了,翻身起来走到老咸床前喊道:“伙计,走人吧!睡到明天再走不好,人家老公没在家,一大早从别人家里走出两男两女来,不知会编出多少个版本的花边新闻来!”“好,走吧!让她们摊尸!”
上一场恶作剧的“受害者”是小谭、小隆两个女老师,谁知下一场恶作剧的“受害者”竟是我了。那是初夏放农忙假的一天下午,不知为啥我没补课,他们也没回家。午饭后,我们四人就聚在我办公室“打千分”。娘子军在屡战屡败之后,提出一个组合方式,写上一二三四四个号,抓阄决定打牌的派对,奇数一方,偶数一方。抓阄的结果是:老咸与胖墩一方,剩下的我和小隆一方。开局没多久,我方就打了对方一个倒光,获得六百分,没几个回合,我方就赢满了一千分。第二局老咸他们一方仍然牌运不佳,加上他们缺沉稳之大气,一见连连失分,便在“甩二”时接二连三地失误,所以,又没几个回合,我军便曲奏凯旋,班师回朝。
这时,胖墩便说休战十分钟,去方便后再战。她走后一会儿,老咸也往外走,说他也去方便方便。可这个家伙脚一跨出门,回身就把门拉过去关上,并扣上门扣,还撂下一句话:“你们两个好好地亲热亲热。”
事发突然,顿时把我和“史家太太”吓了个半死!因为这办公室没后门,在墙一米五高地方有“牛肋巴窗”——几根木棍竖起作支撑的窗子。这“牛肋巴”凭手是弄不断的,也就是说,我们出不去了。如果他们不开门,那一对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就真是百口莫辩了。凭我把门如何咚咚地敲打,外面就是一点回音也没有。
这时一贯胆小如鼠的“史太太”反而十分沉着地说:“你怕啥,怕绯闻吗?你不是常说树直不怕风摇动,身正岂惧月影移么?看他们玩得出什么把戏来,我就不信,他们敢不让我们出去吃晚饭!”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还真的放了下来,我冷静一想,法子就有了。
我爬上靠墙的办公桌,双手抓住“牛肋巴”窗子,向着外面阴阳怪气地吼道:“咸老二,你把我们锁在屋里,你两个好放心大胆地干坏事吗?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掩饰你的打猫心肠了……”我这样肆无忌惮地乱吼,还真把他们两人吓倒了,因为胖墩终归还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所以胖墩最先沉不住气了,屁颠屁颠地过来给我们开了门。
那时我们开玩笑也比较随意,后来常本英给我写了封批评信。这封信很长,千字左右,其中核心的内容就是言传不如身教。一身山野气,素与循规蹈矩无缘的我,对这封规劝信还是十分重视的,我把这封信贴到我办公桌上,每天早中晚看上三遍,这封信对我收敛野性,改变俗气,还真起了巨大作用。
我接任红星小学主任教师时,红星小学一穷二白,校园没电,没旗台,没篮球场……总之,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到处都是,如蚊蝇、鼠蛇、杂草。20世纪60年代流行语:“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些语录对我影响颇深,直到今天也时刻影响着我,所以我从不做指望上级恩赐的“望天派”。
红星小学,当时除了五间青砖墙小青瓦盖牛肋巴窗的教室、一间厨房、三间办公室兼卧室外,余下的就是一个六七百平方米的土坝子——操场,花没一株,树没一棵……于是我便从花钱不多之处着力。
首先,我要改变的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满地泥汤的“操场”。我四处求援,找有砖瓦窑的生产队队长,或求其相送,或花少许的钱意思意思,弄来一堆又一堆的燃煤残渣,俗称“二炭灰”,买了几百公斤生石灰,花了二三十来元钱。接着是发动学生担水把生石灰发透,筛去“冥顽不化”的矸石,把石灰和煤灰掺水搅和均匀,摊好铺平,最后用我在凉山普格学到的那小半瓶醋的泥水工的技术,用“泥掌”将其“抹平”。
当地人把这种混合物叫作三合土。待其开始凝固时,用砖刀或硬长木片再一次将其砍烂,又用打板将地面打平,再用“泥掌”抹平,然后找来鹅卵石在三合土地皮来回地磨,直到把三合土里的水浆磨出来为止。这道工序要反反复复地进行三至五次,其作用是提取三合土中过多的水分,加快其凝固进程,增强其凝固力。最后一道工序时撒上盐卤,这样的三合土经久耐用,坚硬如水泥浇铸的。
我们师生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为自己建造出了不扬尘的活动场地。接下来就是自力更生砌阶沿、砌旗台了。红星小学两栋小青瓦教室都是生产队投工投钱修建的,所以不仅粗糙,而且简陋,甚至连阶沿石也没砌,这样不仅不美观,而且学生经常在倾斜的泥土阶沿上摔跤。要修阶沿,首先就必须购买石材,可那时民办学校根本就没有办公经费。公办班有点公办经费,不仅少得可怜,而且红星小学只有一个公办班。
天无绝人之路,校外几米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采石场,里面散落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石块、石条,虽不是很规则,但有些打一打,凿一凿,还是勉强可用的。于是我发动班上年龄大点的学生,如邓仁高、王胜、常蒯等,与我们老师一起去采石场选石头,选好后,小的就抱回来,大的就两人抬,再小点的就用竹筐装好或抬或挑运回来。
石头找得八九不离十了,我就和搭档吕善述老师一起砌阶沿。吕老师是一个堪称老黄牛的共产党员,他一生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在我心目里,他除了口头表达能力差点,管理学生太仁慈之外,似乎还真找不出其他什么缺点来。
借来了手锤、錾子等石工用具,我就和吕老师利用早、中、晚的时间砌起阶沿来了,阶沿没砌几天就完工了。紧接着,我们就开始垒旗台。垒旗台的工作量可就大了。十米长,四米宽,一米多高,四十多立方,可要几万斤石料啊!何况当时正是秋老虎横行无忌之时,天天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火辣辣的太阳,一大早就打卡上工,从不懈怠。空气中涌动着热浪,人静坐在屋里,汗水也直往下淌,何况我们还在“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条件下干体力活呢?不过说来也怪,我们心甘情愿地干自己想干的事,再热再苦再累,心里总觉得甜甜蜜蜜的。
我还记得,就在旗台快要完工时,我的手指不小心被石头砸破了,鲜血直流,痛得我牙直咬,泪满眼。但一见到一件“作品”即将由自己亲手完成,顿时觉得疼痛消失了几分。于是我叫吕老师找来一点白酒冲洗了下伤口,伤口沾上酒精,更是痛得我嗷嗷叫。接着我让吕老师从我裤袋里掏出手巾撕下一块,给我把手指包扎起,接着又干了起来。
经过一周的劳累之后,一座以石块、石条、小乱石为材料的旗台就垒成了。我又去找来一根大毛竹,并装上滑轮,套上绳子,于是乎,我们红星小学变成了全县第一个升国旗的乡村学校。
当我站在旗台上,对着台下师生发表国旗下的演讲时,那心中的自豪劲真是难以言表。
土坝子变成了三合土,尘土飞扬的日子成了红星小学的历史,倾斜且凹凸不平的阶沿已变平整了……总之,红星小学的面貌已发生了看得见的变化。
我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让学校绿起来,香起来,美起来。
1982年的春天来了,我要求我班上每个学生从家里带五株树苗,学生带来的树苗大多数是从山上挖来的柏树、杨槐树。我和他们一起在校园四周的荒地上打窝、栽树、浇水。我要求学生把不落叶的柏树和落叶的槐树一排排地间叉着栽,这样即使是冬天,校园四周也有一片苍绿,也盎然着生气。
但教室窗外栽柏树和槐树显然是不合适的,那时绿化树种还没有登台亮相。正在我一筹莫展时,我想到了坡上雷达站的驻军部队。我找到他们,他们为我校免费送来五十株法国梧桐——云南梧桐。
栽树的事儿已告一段落,但“贪得无厌”的我,又打起种花的主意来了。当我向同事提出我的设想时,他们开玩笑说:“你还想逛‘天上的街市’吗?”我笑了笑说:“尔等拭目以待好嘞。”说干就干,当天下午,我便邀请吕善述老师一起到上云小学去“打千分”。上云小学的王仁炯校长喜欢打牌,但牌技差且爱吹牛,屡战屡败,且总是振振有词地怨天尤人,总之“罪在尔等,功在朕躬”。他的教导主任兼工会主席邹祥闻又是一个既爱喝酒又爱打牌的主,当然弱将手下无强兵。我们每次去上云小学“进行牌事访问”,都会受到东道主的“晚宴”招待,他们妄想先在酒桌上让我们输,好在牌桌上赢。岂知我这个酒鬼的本事特大,一坐上酒桌,三杯酒下肚,就呈醺乎乎之状,一两斤下喉,仍是醺乎乎的样子。可一上牌桌,牌就像醒酒神药,一牌在我手,顿时“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故每战均能克敌制胜,屡破雄关。当时打千分的规则是打三局,三战二胜为最终胜利者,而我们常常是三战三胜。牌局一完结,马上又重开酒局,大家终是喝得个一塌糊涂。若是往日,我们就会“打道回府”了,可那天晚上,我却一反常态,就在他们校园来来回回地走,一时夸他们这种花美,一时又赞他那种花香……弄得送客的他们云里雾里不知究竟。这么一折腾,半个小时过去了,王仁炯校长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的,可我还没有要离去的迹象,他实在按捺不住了,摘下眼镜盯住我问:“怎么,你这么喜欢花?搬些回去吧!”
“谢主隆恩!”我模仿川戏的口吻来了一句道白,跳进花园就一阵猛拔猛扯。这下子可把黄、邹二人惊呆了,等他们醒过神来,连声求道:“莫拔了!莫扯了!”吕老师素来是个和事佬,忙打圆场说:“纪老师,不扯了,扯多了,我俩咋个弄得动啊!”
“还扯两株好的就不扯了。”我不停手地回答道。
“你整这么多干吗?”
“美化校园!我这是劫富济贫!”
“算了,算了!你美化校园先讲清楚嘛,我就那么小气吗?”王校长转怒为笑。
“我不管你大气还是小气,反正我给你扯脱了再说。”
那天晚上,我和吕老师两个酒鬼,一身是胆雄赳赳,一身是劲力无穷,扛着两捆花苗,摸黑走了六公里砂石公路,约莫十二点才回到学校,又挑灯夜战,松土、打窝、栽花、浇水,直忙到四点过,雄鸡催早了,才栽完。累得不行的我俩满身是脏泥,不敢上床睡,只好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两个小时。
后来,我们又到上云小学去“明抢暗偷”了几回,直到他们有的我都有了,才罢战收兵。
再后来,又听说大溪木江大队有家人育了不少的花,于是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和吕老师又跋山涉水,一路问村翁、牧童才找到那家育花的,买回当时罕见的花种苗,如龙爪菊、夜来香、一串红、海棠、棋盘花、杜鹃、牡丹等十来种。
至此,红星小学有了菱形花圃三个,球形花圃两个,长方形花圃两个,方形花坛一个,半球形花坛两个。花圃花坛里共养有四十一种花。其实,我对种花痴迷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天教学之余,就是给花施肥浇水、修枝剪叶……
有一天下午,我听说野生月季月月开花,长年不败。于是我立即顶着烈日步行三十多里,好不容易才找到有野生月季花的那家人。可是,只见铁将把门,向邻里打听,这家人全上山干活去了,于是我在他家竹林里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天快黑了,他们下工回来了,我疾步上前说明来意。他家三个青壮男子都不约而同地指了指一个衣着时髦、剪着披肩发、鹅蛋脸、肤色白嫩、杏眼蛾眉的少妇。老实说,这女人要不是扛着一把锄头,说她是农妇,谁也不会相信。
我朝着那少妇再次说明来意,她理也懒得理我就进屋去了。那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轻声地对我说:“花是我幺妈的命根子,看样子你是买不成的。”
“我只买一两株做种苗也不行吗?”
“你不知道,我幺妈读的是二农校,学的是园艺,在校说错了话,差点被打成反革命,好在家庭成分好,她爹又是造反派头目,才幸免于难,被开除回家务农……嫁给我幺爸第二天便开始栽树、种花……”
“哦!”我惊叹了一声,呆想了一阵,还是不甘心空手而归。于是我走进他家堂屋,见那少妇正在捧着一本书看,我瞅了一眼书的封面,是《茶花女》,于是我说了一句:“哟,你看的是大仲马私生子小仲马写的《茶花女》吧?”
她抬起头来,美目瞟了我一眼,又低头看起书来了。显然她对我的敌意消失了那么一点点,于是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开了:“我是一个民办初中教师,我所在的村小,条件极差,没树没花,我想改变这只丑小鸭的面貌,把它打扮成像你一样美丽的白雪公主……所以四处寻找花种,现在我校已栽上了四十一种花了,听说你这里有月月红,所以就问着来了。我求你看在我一个穷教书匠的面子上卖给我几株吧,不!一株就行了。”
她抬起头,放下书,问:“请问老师贵姓?”
“免贵姓纪。”
“纪老师,卖给你是不行的,我养的花从来不卖的。”我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窿,凉透了。
“不过我可以送你两枝!”
“请问姑娘你贵姓?”
“我姓曾。”
“哦,小曾,我可不是要弄回去插花瓶,而是栽的呀!”
“知道!你随我来吧!”她莞尔一笑,就往外走去,她说话轻声慢语,嘤嘤动听;莞尔一笑更是妩媚摄人心魄。
我紧跟着她来到后山一块山地里。那块地有一亩左右,其他作物一棵也没有,全是花木。她用手锯很快地截下三根月月红的老枝,对我说:“月月红,是民间的俗称。它属月季科,也可以叫它野生月季。它耐暑热抗风霜,再生力强,但抗虫害较弱……”
“你给我这两截老枝咋个栽法?”
“纪老师,你把这花枝用刀截为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段,再挖好小坑,填上水田里的稀泥或把旱地里的泥土弄细,加入适量的水,将其弄成稀泥状,然后把月季截段斜插入稀泥中,再在稀泥上盖上干土。五天后,每隔两天浇一次水。这样最多半个月,这截枝下就会长出须根来的,它一长根,就证明一个新的生命体问世了。你这三根树枝,起码可以截二十来截短段,育出二十来株幼苗来的。”临走时,美妇又送了几小株海棠、几小株桃梅给我。
我谢绝了她一家人的再三挽留,坚持连夜赶回学校,按她传授的方法,先扦插好那二十一段月月红——野生月季的截枝,又栽好了海棠和桃梅,已是午夜时分。胡乱地扒完学生给我端来的晚饭,困得脚也懒得洗,就上床呼呼大睡了。
当时的教室,窗户全是小木棍支撑的牛肋巴窗,没有玻璃窗,既不能遮风又不能挡雨,白天还好对付,可一到早自习晚自习,常常是风吹灯尽灭,月去暗无光。
最先带来福音的是开始拉高压线安电灯了,红星大队也准备安装电灯了,可那时是谁安装电灯谁出钱。我们红星小学哪来这么一大笔钱呢?我去找领导,他们众口一词:穷得叮当响,安电灯全是群众按人头凑的,哪来钱给学校安电灯呢?没有一个领导不表示坚决支持,可一说到钱,领导们没一个不是摇头叹息:哎呀,难呀!我们手里也没有钱啊。
可真是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哟!求人不如求己,我决心自己干。粪池费——当时人的粪尿还值钱,学校粪坑里的卖给生产队,学校一年能收入几十元钱,作为学校的办公费不足的补贴。由于红星小学民办初中在百姓心目中是“名牌”,所以有“借读”的,按当时的政策,可以收少许的借读费,总之东拼拼,西凑凑,可凑来凑去,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后来得到了上头领导的支持,说高压线我们不出钱,大队给解决了,学校在管隆生院子竹林边接低压线进学校就行了。
电灯安装上,黑夜变成了白天的延续,师生无不欣喜若狂!学生早自习晚自习照煤油灯已变成了历史,学生下了早自习晚自习满脸黑烟的现象永远变成了记忆。
灯,亮了!早晚自习再也看不见风吹灯火尽了。操场改造好了,阶沿砌好了,旗台垒好了,国旗升起来了,树绿了,花香了,电通了!但是“贪婪”的我仍觉得学校似乎还差了些什么。想来想去,原来学校还缺点“响动”,响,音响设备;动,体育设施。
我决定先买一套音响:两个小音箱,一台功放,一台收录兼播放的机器,还有一个留声机,几十张唱片——包括一些川剧唱片。这下子校园可热闹起来了——比当时的大兴中心校还热闹些。没上课时,我就播放歌曲、川戏,周边社员和家长都一个劲儿地夸我能干有本事。
其实,是因为当时我们学校的任课教师没有一个会音乐,无法教学生学习音乐,但我要尽力让学生学会欣赏音乐,除了让学生欣赏音乐之外,这套设备还可以放英语磁带辅导学生学习英语。
接着,我向政府请示给我们红星小学配一副篮球架,否则,我就辞去学校主任教师职务。
乡政府终于答应了我合理的要求。但等篮球架快运到时,中心校新任校长张才信横加阻挠,幸好有分管领导章文书从中协调,篮球架终于运到了红星小学。然而,有了篮球架却没有篮球场。
我又请红星二队队长喝酒,多次找村支部村委会反映,请求把学校后面一块属于红星二队的干田划给我校做篮球场。地终于得到了,干田也推平了碾实了,篮球架竖起来了,可是就是没有体育教师,也没有钱把篮球场打成水泥地皮。于是我又四处找体育教师,四处筹款将篮球场硬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