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巍然
那一天,天色阴晦,空中飘着零星的小雨。
我们不想放弃计划了许久的云峰之行。或许,这样的天气攀登云峰会有另一番感受。
山路并不狭窄,坡度较大的石级与平坦的砂子路交替出现,走起来不是特别费力。路旁是参天的古木,茂密的翠竹。耳际不时传来声声鸟鸣,阵阵松涛。穿越林间的山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迎面袭来,掠走了些许疲乏,却无法带走我阴郁的心绪。此时,我的脑海中老是闪现晚明东阁大学士兼礼、兵二部尚书陈函辉抗清失败后,号啕大哭、跌跌撞撞地走向证道寺的情景。
沿途经过一个小村落,居住者已寥寥无几。村民们的房子,大多成了一道道残败的风景。
村头大樟树下拴着两条黄狗,但是一点也不凶,行人走近了也不吠一声,甚至连目光也不与人对视。一群鸡却非常活跃,它们在树下啄食残留在稻草上的谷粒。一只黄色的母鸡大概是刚下完蛋吧,昂着头,翘着尾巴,“咯咯咯”地大声叫唤着。
村子的田地还被留守村庄的几位老人耕种着。金黄色的稻田边,翠绿色的红薯地里,到处飘扬着彩带,站立着各种姿态的稻草人,这是山里人防止野兽糟蹋庄稼的权宜之计。
山涧里,一位大婶正在清洗衣物,涧边的梯田里,一位大爷正在劳作。他们偶尔聊上一两句,趁着歇脚的时间,我大致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大爷一个劲儿地称赞大婶的儿子有出息,大婶却不断地说自己儿子靠的是吃苦耐劳。自豪与疼爱之情同时写在这位朴实的母亲脸上。看来,大婶的儿子虽然离开了山里,却传承了山里人坚韧顽强的品格。
雨越来越密,可以听得见淅淅沥沥的声音了,我们加快了脚步。山回路转,证道寺古朴的檐角终于出现在眼前。寺前有方塘一口,称放生池,又名甘露池。雨点洒落在池里,清澈的水面泛起了点点涟漪。
善良的人们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诠释着“放生”的含义:明朝嘉靖年间,证道寺一位僧人在下山回寺途中看到一位妇女正准备将刮鳞的鲫鱼、剪掉尾的螺丝和切成两截的田蟹下锅。僧人于心不忍,便将它们全部买来,放入寺前的放生池中,没想到它们竟奇迹般活了下来。从此,无鳞鲫鱼、无尾螺丝、两截田蟹就成了证道寺放生池的“三奇”。我没有见识过池中“三奇”,但是陈函辉跃入池中想结束自己生命硬被僧人们拉起的一幕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寺门上方镌刻着篆体“证道寺”三字,门旁撰有一联:
山曰云峰钟秀神奇生紫气
寺名证道佛光空远照乾坤
进入寺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山下的无数寺庙都在近年得到修缮,旧貌换新颜了,而当年名扬四方的证道寺却如此衰败不堪。大雄宝殿和金刚殿前的两棵桂花树绿得深沉。岚雾在桂树的枝丫间,在寺庙简陋的屋檐下穿梭,给古朴的建筑笼上了岁月的无限沧桑。
这就是陈函辉发奋读书立志报国的场所,这就是陈函辉写下荡气回肠的 10 首绝命词的地方!
多么悲壮的一幕呀!矢志殉国的陈函辉为了避开僧人们的眼目,选择深夜跳水自尽,警觉的僧人们还是发现了。被拉上岸后,陈函辉故意向他们要粥喝,因为他已经拒绝进食多日了。当僧人们放松了警戒时,陈函辉用悬梁的方式结束了 57 岁的生命……
又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艰苦攀登,我们终于登上了山顶。虽然这里不是云峰的最高山峰,但峰顶的景观足以让我们惊叹了。松涛的轰鸣声时断时续地传来,错落堆砌的巨石被细雨湿润了,像极了海边的礁石。大凡山巅,必定是贫瘠之地,但是,总有一些植物选择这样的地方生根发芽,长叶开花,明知不可能长到参天,但它们毅然选择坚守。
或许,这就是一种精神吧。
岩石间的低洼处堆积着少量砂土和腐叶,绿茵茵的苔藓便在这里安了家。映山红等少量耐寒柴木见缝插针,零星地散落在可以站得住脚的方寸之地。虬曲的松树把根牢牢地插进岩石的缝隙里,坚韧的枝叶在风中瑟瑟抖动着。
眺望远方,古老的灵江绕着古城缓缓流淌。云峰山脉的最高峰望海尖高高屹立在茂密的原始丛林间,怪石嶙峋,云雾缭绕,俨然一幅亘古的山水画。
巍然屹立的云峰,造就了古老的台州府城人们生息的天然屏障。云峰山脉的伟岸与坚韧,成就了府城人们忠贞不渝的性格特征,让我们听一听陈函辉最后的声音:
生为大明之人,
死作大明之鬼。
笑指白云深处,
萧然一无所累。
轻盈的岚雾随着风势自山谷盘旋上升。无边的秋雨不停地飘洒,滋润着山间万物,也沾湿了我们的衣衫。松针上,苔藓上,都挂满了滚圆的水珠。看,映山红的枝头已经缀满了花苞。待到来年春天,这里定是一片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