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蓝天
“我们再跟森繁先生来一次三人访谈吧。再见啊。”这是去年年末,工作完毕分手时久世先生
对我说的话。所以,当事务所来电话通知我“久世先生去世了”,由于实在太突然,我竟然没反应过来“久世”是谁。去年年末,久世先生还很精神,他对我说:“你比先前胖多啦。”就在一个月前,他还以“北风抄”为题写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并刚刚将校样寄给我。
那是一本与富山县有缘的八位名人撰写的交友录,其中有两篇是久世先生写的关于我的文章。文章妙趣横生,说了一大筐我在日常生活中如何丢三落四的逸事。不过,这些文章就如同久世先生用那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正在舞台上表演喜剧的我一样,“人的滑稽、傻气、可爱、悲哀,这些对黑柳来说都是‘戏’。所以,黑柳的戏开朗、大气、达观。她总是用大得让人不好意思的声音,一边说一边在舞台上奔走。笑了又笑,最后大幕落下时,观众会有一种忽然掉进空中气涡般的感动,会被人的可爱和苦闷打动。”我正准备写信告诉他“很高兴您这么写我”,久世先生竟然就这样走了。
久世先生的突然去世,就像向田邦子女士遭遇飞机失事溘然离去时一样,将我的心摧垮了。由久世先生导演并获得巨大成功的《七个孙子》、《到点啦》和《寺内贯太郎一家》,都是向田邦子女士的作品(《七个孙子》也许只是原作的一部分)。所以我想,最理解向田女士的就是久世先生。
向田女士去世几年后,久世先生写了一本名为《从未触摸过的女性——与向田邦子相处二十年》的书,通篇都是他和向田女士的回忆及逸事,读着读着我便被逗笑了。先生甚至在书中说向田女士是个世间罕见的骗人精。比如给《寺内贯太郎一家》一片取名时,最初片名怎么也定不下来,向田女士和久世先生都快被逼得绝望了。这时,久世先生所在的东京电视台接到了向田女士打来的电话:“快记一下!片名我想出来了。战时的大将寺内正毅和停战时的首相铃木贯太郎合起来,寺内贯太郎!这名字对做石头生意的人来说很合适吧?我现在正在青山墓地。”
这绝对是很有趣的插曲,但久世先生却对我说:“我想,她恐怕没去青山墓地。她一定是在西麻布的公寓里,将电话拿到窗口,让过往汽车的声音传入话筒,好让人觉得她真在青山墓地。向田就是这么个人。”说这话时久世先生显得很高兴。向田女士独特的幽默感是出类拔萃的,所以她才能写出那样的剧本和小说,而能看透她心思的久世先生也真够厉害。我给久世先生这本书写了一篇推荐文章,在最后是这么写的:“说到底,久世先生触摸到了向田女士的心灵。”
然而,我一次也没有在他导演的代表作《到点啦》、《寺内贯太郎一家》等电视连续剧中和先生合作过。好友向田女士总是对我说:“我写的《到点啦》和《寺内贯太郎一家》里,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呀。不过等你上了年纪,可写的东西就多了。比如日本罕见类型的老太太角色。你赶紧上年纪哦。”然而现在上了年纪,向田女士也不在了,我没了盼头。但向田女士去世后,久世先生开始每年正月都制作一档《向田邦子特别剧场》,是根据向田女士原作改编的两小时电视剧。后来夏天他也制作类似的节目。他创作了向田这一角色——家庭中最年轻的女学生,故事就以她的回忆展开。这女学生的配音,久世先生让我来担当。一是因为我和向田女士年龄相仿,了解昭和那个年代,更重要的是我们俩身上有重合的部分。虽然我和久世先生差不了几岁,他却总说:“觉得你是我姐姐。”有时候甚至称呼我“姐姐大人”。这部电视连续剧持续了近二十年,我们每年都要聚一两次,一边说“简直是鹊桥相会”,一边快活地、有时是难受地为向田女士的作品配音。最近五年,在久世先生担任编剧兼导演、泽田研二主演的舞台剧里,久世先生也特意安排我为泽田饰演角色的母亲配音。因为这配音工作,去年年末我们还一起录了音。他还说这工作也要继续下去。
《周刊新潮》出版的《大遗言书》也是森繁久弥先生口述、久世先生执笔的。为了采访森繁先生,久世先生特意登门拜访,而森繁先生却故意什么也不说。他们俩在拍摄《七个孙子》时就已相识。那时只有三十岁的久世先生要为森繁先生这位演艺圈的大腕执导,可见才能和勇气都非同一般。森繁先生十分喜欢他。《大遗言书》的特别篇是我和森繁先生的对谈。从我还很年轻时,每次见面先生总要问:“约会一次怎么样?”我总回答:“下次吧。”我们俩的关系便是这样。两人的对谈分前后两篇,可谓爆笑连连。文章的最后,久世先生作了总结。在他的笔下,我比自己还像自己,森繁先生也比他本人更有森繁的个性。然而“再来一次三人访谈”再也无法实现了。
告别仪式结束后,我走出护国寺。天空是那么蓝,我想起《向田邦子特别剧场》里我的配音中最后有这么一句:“我觉得那时东京的天空似乎更蓝……”那是昭和的天空。就像久世先生的连续剧的最后一个镜头,先生淡泊而又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仿佛听见了向田女士的声音:“哎呀,怎么了?你这就来啦?”久世先生生前一心要留下昭和初期的色彩、气息和声音。一个热爱昭和、潇洒而又风趣的人不在了。何等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