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史记》的结构特色
《诗经》之所以能成书,是因为编选者较好地处理了散点问题,但其与《史记》不同,《史记》的作者要处理的可是纷繁复杂的历史网络。在这个网络中,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互相交错、牵连,如何牵出一个线头,拉出一条轴线把它们梳理清楚并清晰地呈现出来呢?这对史学家来说,至今都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因而在《史记》的结构安排上,司马迁着实是做出了大胆的创举。简而言之,《史记》创立了“纪传体”——以人物为中心的综合性史书体裁。在人物传记中,他又安排了明确的“主次之序”,即以政治地位为标准,先主要,后次要,再辅以时间顺序。这也就形成了《史记》的结构。
《史记》分为五个部分,依次为:本纪、表、书、世家和列传。它们就像五根柱子一样,支撑起大约三千年的历史。
书中的第一部分是本纪的相关内容。这部分专写帝王的言行和政绩,共十二篇。在当时人的认知里,因帝王治理国家,其对于国家、历史的发展是最具决定性的因素,所以本纪在《史记》中居于首要位置,为全书的中轴。
书中的第二部分是表的相关内容。表就是纪年的表格,表中将历代的重要事件按年代次序逐一呈现,共计十篇。其实,表就是本纪的补充,本纪重在叙事,表则侧重梳理时间线。两者相互参照进行阅读,历史的脉络便一目了然。
书中的第三部分是书的相关内容。书是对国家的典章制度的总结,以儒家思想为指导,分八篇写就,分别是《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八篇所述的内容是国家的制度基础,具有特别重要的位置,因而居于本纪和表之后。
书中的第四部分是世家的相关内容,共三十篇,记述的是各诸侯国的王侯,有春秋战国时期除秦国以外的各个诸侯(秦被写入本纪),还有跟随刘邦打天下的汉代开国功臣中政治地位最高的几位:萧何、曹参、张良、陈平等,皆为世家。世家的筛选标准是“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其政治地位虽然比帝王低,但也是极为重要的。世家中有一篇是《孔子世家》,孔子虽然不是诸侯权贵,但是他的影响力却丝毫不逊于诸侯权贵。所以,司马迁把孔子放入世家部分,是对孔子地位的确认。
世家之后就是书中的第五部分列传。列传共七十篇,所述的内容是各方面的杰出人士。最后又以《太史公自序》作为全书的结尾。
《史记》“五体”的划分标准是由作为史学家的司马迁凭其专业眼光而订立的。举例来说,项羽虽然没有称帝,但是他在称霸的短短几年中,在历史巨变之际的影响巨大,因而被列入本纪,而不是放在世家中。儒家作为西汉确立的官方思想,对国家的影响巨大,因而孔子被列入世家,而不是放在列传中。其他诸子如老子、庄子、韩非子等则被写入列传。孔子的门生被写入《仲尼弟子列传》,大概也是因为学生的地位自然要比老师低一点吧。这些安排都是司马迁审慎考量的结果。因而,我们如果能对《史记》一书的结构做一番了解,那这对于我们理解全书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图1.1 《史记》的“五体”结构
作者的许多思想和用意,皆已体现在全书的结构之中了。我们如果忽略了结构,直接一头扎进书里,读其中的篇章,那就是在这五十余万字的皇皇巨著中乱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难免会迷失在其中。
以《诗经》和《史记》为例,可见一部经典作品,必有其合理的结构。如果没有相应的结构,那么书中的内容就是一盘散沙,无组织、无逻辑,也就谈不上是“书”了。理解一本书的结构,我们只看其章节目录是远远不够的。任何一本书都可以列出章节目录,但并不是任何一本书都有能够展示出其良好的结构的章节目录的。一个好的结构的关键是,书的各部分之间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以及这些逻辑关系是否合理。这里所说的逻辑,可以分成两类:一是组合的逻辑,二是排列的逻辑。
组合的逻辑,即为什么这些内容要组合在一起,成为一章(或节、篇),而为什么另一些内容要组合在一起,成为另一章(或节、篇)。排列的逻辑,即为什么有些内容要排在另一些内容的前面,有一些内容要排在另一些内容的后面。
一本书,如果讲不出组合的逻辑和排序的逻辑,就于理不通了,那么就可以说它没有良好的结构,甚至没有结构。而反过来,对于一本拥有良好结构的书,如果我们能理解其结构以及结构背后的逻辑,那么我们对这本书就算是有比较深的认识了。
就像前面讲的《史记》,其组合的逻辑,主要就是政治地位,因而天子帝王都组合在一起,而成本纪,同理,世家、列传也是这个逻辑。如果再深究一下,为什么司马迁要这样划分、这样组合,因为他信仰儒家,以孔子为自己的偶像,儒家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安其位,所以身份主导的次序关系不能乱。按排列的逻辑来讲,五体之间的排序,大体也是按照政治地位来排的,所以本纪在首,表其实是本纪的补充,所以居其次,国家制度很重要,所以书的八篇在本纪和表之后而在世家之前,世家讲的是各个诸侯,所以又在列传之前。而《史记》的二级目录,即各篇文章之间的排序,又基本上是按时间排序的,这自然符合史书的要求,如果不了解前面发生了什么,直接跳去看后面的事,当然会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史记》作为一部通史,而不是断代史,从遥远的上古开始记述,讲“自古以来”之事,可以看出司马迁作为一位史学家的雄心壮志和远见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