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学术特点
一、重视基础,历代相传方歌脉诀
姚梦兰本是儒医出身,因病肺痨而攻举子业不成,因而访名师以习医,其师严燮(字兼三)同样是“少攻举业”,《冷庐医话》中称严燮为“杭州儒医”。上溯至叶天士,叶氏在《类证普济本事方释义》序中自述:“予幼习举子业……喜涉猎岐黄家言。”由此可见,姚门医家的传承和儒学分不开,可称为儒医,而儒医一脉尤为重视医学的基础教育。因此姚门特别重视医学基础知识,如严燮将“古人紧要之言”,汇编为“斯道入门之诀”,名曰《医灯集焰》,手抄传承,历代记诵。今略举《医灯集焰》中承吴坤安《伤寒指掌》之“察舌辨证歌”增减改编而来之“察舌别证诗”为例:“六淫感症辨何难,临证需将舌细观,察色分经兼手足,营卫表里悉心看”。故姚门后辈弟子入门往往要求背诵《伤寒指掌》《医灯集焰》《濒湖脉诀》《汤头歌诀》《药性赋》等医学入门著作,将中医学基础之脏腑、四诊、伤寒温病、方歌等以歌诀或赋的形式背诵记熟。在过去中医师徒相传的年代,师父收徒首先便是授予这些入门歌诀,其余均不多传,亦不为之解答,每日侍诊之时师长亦常常考校基本功,待到将这些歌诀背得滚瓜烂熟之后,方才讲解其中的精微之处,在临床中将实践和所背歌诀内容联系起来,因此不少姚门医家年近古稀仍然对这些方歌,脉诀倒背如流。由此可见姚门的理念是必先打好扎实的医学基础,后方可有临床之灵活运用。
二、学从竹林,亦擅妇科疑难杂症
虽然姚门医家主要精擅的疾病为温病和杂病,但姚梦兰早年曾患痨瘵,幸得瓶窑回龙庵一位曾在萧山竹林寺女科驻锡的老僧救治,故转危为安,病愈之后又得老僧传授竹林寺女科医术,故此后姚梦兰在从医生涯中精研女科。并有传说姚梦兰因善治妇科病而获得一“特别通行证”。姚梦兰后期在杭州坐堂行医,当时府台的母亲患妇科病,几乎找遍了城里有名气的郎中,仍治不好。最后找到了这位从乡下赶来坐诊的姚梦兰。几帖药方已显疗效,几次复诊竟被治好。府台老爷感激不尽,为姚氏挂匾,并送他两盏大灯笼,上剪贴大红“姚”字,落款是“杭州府台衙门”,这如同现在的特别通行证。不论任何情况,一律放行,即使深夜出诊,也得开启城门。从此,姚梦兰善治妇科病的名声越来越大。
姚梦兰擅治妇科病在其医案文献中也有记载。如在《永泰姚梦兰医案》记载一崩漏案:“某,二五,肾虚不固,经漏脉沉,法宜摄纳,佐以升提。”姚氏分析此案崩漏乃肾虚不固所致,药用驴皮胶、芡实、杜仲、怀山药、鹿角霜、菟丝饼、龟甲、熟地黄炭、牡蛎等固涩填补肾气为本,又不忘佐以升阳止崩之法,佐以潼蒺藜、升麻等升提阳气,如此则崩漏自除,以法统药,甚为精妙。姚梦兰将其诊治妇科病的经验以医案、师传等形式悉数授予门人弟子,如姚梦兰之子姚耕山有手抄姚梦兰所传《竹林女科》一部,论述妇科诸病甚为精详,虽无明确记载,推测为姚梦兰结合老僧所传及自身感悟所作,姚耕山得父所传,治疗女科疾病同样颇为应手。姚门医家学术思想一脉相传,姚梦兰的其余传人如马幼眉、莫尚古等,同样对于女科疾病有不少治疗经验,后世传人叶熙春、史沛棠等对于妇人疾病有不少精当论述。姚门医家对于妇科的疑难杂症同样颇为擅长,这在其医案中同样有较多体现。如记载一案“右,湿阻气分,冲任八脉失调,带下,腹胀兼痛,遍身酸疼,舌白腻,脉缓而软,法当通理阳明。”即是从八脉隶乎肝肾,冲脉隶属阳明的角度出发,燮理中焦气分之湿,以解妇人带下之苦。
三、四诊合参,尤为擅长望诊舌诊
“四诊合参”,是指四诊并重、诸法参用,综合考虑所收集的病情资料,从而准确诊断。疾病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临床可体现于多个方面且千变万化,而望、闻、问、切四诊是从不同的角度了解病情和收集临床资料,各有其独特的方法与意义,不能互相取代。因此,若要保证临床资料的全面、准确、详尽,必须强调诊法合参。正如《濒湖脉学》所说:“上士欲会其全,非备四诊不可。”《四诊抉微》也说:“然诊有四在,昔神圣相传,莫不并重。”张仲景说:“省疾问病,务在口给。相对斯须,便处汤药。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阳,三部不参……明堂阙庭,尽不见察,所谓窥管而已。夫欲视死别生,实为难矣。”医生不能全面了解病情,便难以做出正确的诊断。实际上,临床诊察过程中四诊资料具有相互参照、印证、补充的作用,收集时难以截然分开,往往望时有问、有闻,切时也有望、有问等。例如,对排出物的诊察,往往是既要望其色,又要闻其气,还要问其感觉。又如在腹诊时,既要望其腹之色泽形状,又要叩之听其声音,还要按而知其冷热、软硬,并问其喜按、拒按等。古人称之“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临床诊病时,有时是望色在先,有时是闻声在先,有时是问病在先,应根据具体情况而定。通过相互参照,判断需进一步检查的内容,而并非按照固定的顺序按部就班地进行。
望诊是姚门医家的基本功,姚门医家将望诊概括为目内诊、面诊、手诊、便诊、舌诊等。姚门继承叶派温病,自古便有“伤寒重脉,温病重苔”的说法,叶天士在《温热论》中尤详于论述舌诊经验,后世吴坤安《伤寒指掌》、严燮《医灯集焰》等均有舌诊歌诀,为姚门医家所尊崇。因而姚门医家望诊特点之一是对望诊中的望舌有独到的体会,注重舌质、舌苔的改变,从而了解疾病的本质和发展。姚门医家认为“舌为心之苗,苔是胃之气”,观察舌质可知虚实,区别病邪性质,看舌苔能判断病位深浅,推测病势进退。如舌体柔软灵活,舌苔淡红或薄白,不滑不燥,说明身体健康;舌苔过于白,滑而湿润,说明体内有寒;舌苔粗厚,发黄带腻,说明体内有湿热;舌体颜色紫暗,或者有瘀斑瘀点,是瘀血表现;舌体边缘经常有牙齿痕印、舌体偏肿,是气虚的表现;舌体瘦小、色淡而萎软是气血两虚的表现;舌体偏小、质红、舌苔光剥往往是阴虚火旺。舌长为热、舌短为寒,质变属脏、苔变属腑。认为舌苔变化反映脾胃病的规律,一定要特别重视。许多姚门医家直到老年仍能熟背《医灯集焰》中的《舌苔歌诀》“满舌原来属胃家,中间亦属胃非差,尖根心肾旁肝胆,四畔为脾言不夸”,这是舌体提示的脏器部位。“白肺绛心黄属胃,红为胆火黑脾经,少阴紫色兼圆滑,绛紫肝阳暗又青”,这是凭色泽观察内脏疾病所属。舌苔变化还用来观察疾病变化、指导治疗、判断预后。白苔属表,当汗;黄苔属里,当下;绛苔宜清忌表。这是营卫表里治法。色淡意味邪浅,色深意味邪甚。由淡而深为病进,由深而淡为病退。苔色由白而黄、而灰、而黑为病情进展,苔色由黑而灰、而黄、而白为病情减退。由舌尖向舌根演变为进,由舌根至舌尖演变为退。由润渐燥为进,燥渐润为退。由薄渐厚为进,由厚渐薄为退。知进知退,才能知存知亡。
总之,姚门四诊合参,又长于望舌,长于通过舌诊辨明患者卫气营血和三焦的情况。凡卫分之邪,治当疏散;气分之邪,治宜清解,按卫气营血传变来说,温病初起多犯卫分,进而传入气分,气分之邪不解则传入营分,邪再不解则深入血分;按三焦传变来说,温病初起多在上焦肺卫,进而至中焦阳明或逆传心包,后期则伤及下焦肝肾之阴,通过舌诊辨析症候,方能以此论治。
四、薪火相传,重视流派经验传承
姚门医家受吴门叶天士及其弟子传人汇编医案成册之影响,大多在诊务之余将平时诊疗验案整理汇编,并总结医疗经验,以资后人学习,并将之作为师门授业传道的一种方式,是以姚门医家薪火相传,百年不绝。如姚梦兰修订自己验案而为《永泰姚梦兰医案》《时感门类》等著作,姚耕山仿其父而作《逐日医案》,马幼眉将验案汇集为《马幼眉医案》,鲁荇青著有《医案摘要》,叶熙春、史沛棠等同样将其医案汇编成书,后世门人弟子如劳建和、沈本铿等均热衷于收藏研究先辈医案,并将自己医疗经验汇集成册或发表成文。尽管经历动荡时期,姚门丢失了不少医案文献,但是在后人的努力之下仍然保存了为数不少的古籍手稿,应该说是将流派的经验传承比较好地保存下来了。
五、处方谨慎,习用香炉烛台处方
姚门医家之手写处方,往往具有特定的格式,如姚梦兰医案中的处方,药名以字数三二三或二三二呈镶嵌排列,称之“香炉烛台型”。这种处方格式在后世为弟子遵循,业内一看就知道方出姚门。
姚门第四代传人梁寿山曾叙述其原因。相传姚梦兰有年傍晚为一位病情危重的患者出诊,开出猛药。回家后细细推敲,唯恐有失而忐忑不安。拿出医书在纯阳祖师像前细细复读,查找该药相关注意事项。倦眼蒙眬,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突然间见纯阳祖师屈着四指,伸开六指,长揖而退,于是惊醒。思索梦境含意猛然醒悟,纯阳祖师伸开六指,是“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不可过剂”的意思;长揖而退,是病家向先生致谢。尽管已是夜深人静,但得此奇梦的姚梦兰更加惦挂患者,于是再赶至病家:恰病情已见转机,姚梦兰便立即要患者不必服完汤剂,次日剂量也减去一半。没几天,患者就得以痊愈。姚梦兰惦记病患,有所思而有所梦,由此借托神示,为告诫后人用药必须慎思明辨,故特创香炉烛台型处方格式以志记念。从此,这种处方格式便成了姚门医家的处方特征并世代相传。
六、师门深广,学派传承兼收并蓄
姚梦兰及其传人传承了叶天士虚心向学的遗风。叶天士素称“师门深广”,在医学上虚怀若谷,兼容并包,博采众长,只要医生在某方面的见解比自己高明,他都愿行弟子礼拜之为师。一听到某位医生有专长,便欣然而往,必待学成始归。从十二岁到十八岁,他先后拜过师的名医十七人,周扬俊、王子接等著名医家便在其中。
姚梦兰本人就深知学无止境,除了拜师于叶派,对吴鞠通、王孟英等诸家皆精,如医案常常出现“勉拟吴氏法以候商”“此即吴氏以牛黄丸不能分利,继以茯苓皮汤”“仿吴鞠通先生杏仁汤加减”“法从王氏宣达阳气”等字句。姚氏还求学于竹林寺女科,对女科经带胎产同样颇有治验。同时,就留存医案著作来看,姚氏除了内用汤药,丸散膏丹俱长;虽以内科为主,外科之病亦擅。
姚门后人更是将多方从师的师门传统发扬光大,传承方式上除了家传和师传,还创造了过堂的形式。过堂,即学医者跟随老师学习一定时间,达到一定的程度后,到另一位医家处学习一段时间,类似于今日的实习或进修。过堂通常由老师介绍,或由老师建议、弟子家庭设法安排。姚门在传承的过程中,过堂的情况十分常见,这开拓了习医者的眼界,也促进了各门派之间的学术交流,增进了行业间的团结互助。如姚门第三代传人叶熙春满师后,其师莫尚古曾举荐至太夫子姚梦兰处进一步深造,姚梦兰见叶熙春年少而勤学,悟性甚高,遂破例令其侍诊二年。叶熙春还在与姚梦兰齐名的余杭仓前葛载初处观摹观摩学习,颇得葛载初欣赏。嘉兴潘韵泉初从德清曲溪湾潘氏习外科,后从良渚莫尚古增学内科。余杭镇的石仰德、张杏官拜吴山李雄伯为师习儿科,后慕吴山巴桐轩、巴梦熊之名,又以巴氏父子为师,增习内科。“过堂”者及年资较深的门人,通常已有一定的功底,对老师的学术思想也有较深理解,因此往往也被老师邀请整理医案甚至协助编撰著述。
姚门的兼容并包不仅体现在中医门派的传承方面,还涉及中西医汇通。近代以来,姚门第三四代医家开始接触西方医药新知识。如史沛棠注重在学术上注重开拓视野,20世纪30年代编著《金匮直注》时,即引用恽铁樵、陆渊雷等各家中西汇通论述和日本《皇汉医学》内容。1947年在西湖元通寺方丈智行方丈资助下开办六通疗养院,史沛棠任院长。聘请当时的中西医专家为特约医师,慢性病以中药调治为主,疑难病以中、西会诊,宜于西药治疗则配合西医药,这可能是省内乃至国内最早以中医为主,治养结合的医疗机构。20世纪50年代政府号召中医学习西医知识、西医学习中医知识。姚门第四代医家巴梦熊去嘉兴专区中医进修学校学习,不但聆听著名中医何任教授讲课,还受陈过、郁知非、马逢顺等西医专家教导。姚门第五代医家鲁硕彦也在实习期间研习解剖学、生理病理等课程。他们学习西医知识并不“弃旧图新”,而是各取优势,互为补充,互相引证。例如:西医的微循环学说,对中医的活血化瘀理论作了很好的诠释,为活血化瘀提供了病理依据。又如,西医对传染病的感染-菌血症-败血症-弥漫性血管内凝血等发展过程,与中医温病学说的卫气营血传变有许多相通之处。
博采众长兼收并蓄,绝不故步自封,这也是姚门能够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之一。
七、慎别药性,重视药材撰写《总录》
姚门医家选药尤为讲究,特别注重药物药性的辨别和道地药材的使用,以此来保证处方的药效和严谨性。
姚门医家选药首先慎别药性。姚梦兰之子姚耕山所著《药业总录》中专门记载了姚门医家常用药物的药性,如记载当归“性温和”、桔梗“苦辛”、常山“苦辛而实”、象贝“苦辛”、黄柏“苦寒微辛”、黄芩“苦寒”、大贝“苦寒”、苍术“甘温辛性烈”、防风“辛微温”等。《药业总录》又提出,药物出产的时间与药物的性质息息相关,因此必须在最为适宜的时间采摘药物,因此《药业总录》详细记载了大多数常用药物的出产时间,如“当归三月出”“川贝八九月出”“元胡五月出”等。
此外,姚门医家为了保证疗效,临床使用的大多是道地药材,《药业总录》一书特别记载了当时道地药材所出及其采购地点。道地药材是指在特定自然条件、生态环境的地域内所产的药材,且分布较为集中,栽培技术、采收加工也都有一定的技巧,以致较其他地区所产同种药材品质优、疗效佳,为世人所公认而久负盛誉。同种异地出产的药材,即使外形差异不大,药效却相去甚远。例如晋北西南地区和河北安国的黄芪——晋北西南地区坡度系丘陵山坡,土层深厚,腐殖多且较为肥沃的砂质土,坡地雨涝能排水,黄芪不会烂根或病害,在这样疏松多腐殖土的砂质壤土中种植的黄芪,根深能达1~2米;而河北安国所栽培黄芪位于大平原上,一马平川、地阴湿、土肥沃,又加施化肥,致使其地上部分生长过盛,而地下根却长不深,且支根多、纤维重、带咸味,便失却黄芪的温甘补益之性。医家常把某地出产的药材称为“道地药材”,而其他产地出产的则叫“非道地药材”。古今医家都喜欢使用道地药材,如唐代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特别强调药材的产地,指出:“用药必依土地。”在中医处方上,我们也会经常看到药名前标有“川”“云”“广”等产地,即四川、云南、广东、广西,这就是道地药材的一种表示方法。在《药业总录》中就详细记载了不同的药物在不同产地所出的质量高下。如记载巴豆“四川出者佳,福建出者次,江西出者中”,记载西桂“出湖广色黄薄香者佳”,麝香“陕西出者为西香,道地。云南、四川、江南、六安出多毛多边无肉”,肉桂“交趾国出者为交趾桂,道地。东京窑地出者佳,秦地化州出者中,外洋出者为洋桂,安边、云南、耒云桂不入药,伤人”。
总之,姚门医家对药材和药性的重视是数百年来一脉相承的,这也是姚门医家独树一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