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登陆日的前一天
6月2日星期五,马克·亚历山大(Mark Alexander)中校给他在堪萨斯州劳伦斯市的父母写了一封信,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写信了。虽然他年仅32岁,但他比大多数并肩作战的同伴都要年长,而且结婚了。他的年龄和官职(他是第505伞降步兵团的副团长)使他比手下的大多数年轻人更有眼界。他也很有经验,他曾在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参与伞降作战,并参与了之后既艰苦又艰难的战斗。
他写道:“嗯,这就是我们再次起飞的前一天,我将要跳进最艰难的战区。和往常一样,我们伞兵会比其他士兵先进入,然后抢夺滩头阵地,削弱敌军的力量。我宁愿这样也不愿和两栖部队一起进入战区。是的,我仍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当然,我会非常小心的。”他在信的末尾写道:“记住,我永远爱你们,你们的儿子马克。”
亚历山大来自美国中西部,是一名体格健壮、有着艺术气息的年轻人。高中毕业后,他环游美国,搭顺风车旅行,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在那之前,他口袋里有一点钱,于是进入了堪萨斯大学,并于1940年获得了艺术学位。他原来打算继续读硕士,但战争开始后,他加入了劳伦斯市的国民警卫队。家人鼓励他参加军官训练考试,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并于1941年1月1日成了第2步兵师的少尉和第35步兵师的排长。由于比大多数人年长,头脑聪明,而且比大多数同伴见过更多的世面,亚历山大很快便脱颖而出。在美国各地的旅行中,他学到了足够多的关于领导能力好坏的知识——他很快就把这些经验应用到如何成为一名步兵军官上。他身体健康,从童年时代起,他就是一名熟练使用点22口径步枪的神枪手。此外,他还很自信,凡事都以身作则。
1942年春,他被提升为上尉,在经历了一场闪电恋爱后,他娶了一位名叫“玛丽·柯林斯(Mary Collins)”的爱尔兰护士,尽管在匆忙举行婚礼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亚历山大决定自愿参加空降部队;他想奋发图强,在空降跳学校为期四周的严格培训中,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在完成了五次空降跳后,他首先被派往第504伞降步兵团,后来被派往新成立的第505伞降步兵团。在进入空降跳学校后将近一年,他又去了北非。1943年7月,他指挥第505伞降步兵团的第2营,跳伞进入了西西里岛。
1943年11月,第505伞降步兵团从意大利撤退,驶向北爱尔兰,并一直接受训练,以便为“霸王行动”作好准备。由于在意大利的行动中表现出色,亚历山大被授予英国杰出服务十字勋章和银星勋章,并被任命为第505伞降步兵团的副指挥官(也就是副团长)。不过,他将作为一名战士空降诺曼底,就像美国的其他空降部队一样。一起执行空降任务的还有师长马修·李奇微少将。“我希望起跳后能直接降落到诺曼底的土地上,”他对亚历山大说,“我想让你帮我挑选一架飞机,以便让我有更大的概率降落在伞降区。”李奇微选择第505伞降步兵团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们是两个空降师中唯一一个具有伞降作战经验的兵团。亚历山大为李奇微少将挑选了一架C-47,它将从第505伞降步兵团的总部运载士兵。他为自己挑选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跳伞指挥员和一架飞机,这架飞机将在编队的右侧飞行。他打算站在舱门那里,观察地面上的探路者发出的信标。这些探路者将提前30分钟出发,他们经过特殊训练,可以用灯光组成巨大的字母,还可以操作尤里卡归航信标。
6月5日星期一的晚上,亚历山大准备降落到法国。盟军命令每个伞兵都要跳伞,伞降运输机不会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带回英国。是否训练有素,是否经验丰富,这都不重要;在这个阶段,每个伞兵(从列兵到将军)都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了把他们送到预定着陆区的机组人员手中,并相信幸运女神会眷顾他们的。
至少看起来他们很可能会飞越科唐坦半岛进行战术突袭。6月3日星期六,联合情报委员会得出结论说:“在过去的一周,没有任何情报表明敌人已经准确估算到了我们的主要进攻区域。”这是一个巨大的安慰。但在6月5日,盟军可能发生了灾难性的情报泄露。首先是美联社的一篇报道宣布登陆行动正在进行,然后是美国第8航空队的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向下俯视,看到了庞大的登陆舰队,并通过无线电台分享了他的惊讶。此外,关于诺曼底的德军兵力的最新情报图片也让人警醒;登陆行动从5月初推迟了一个月,这无疑让盟军付出了代价。西线大概有59个德军师,包括10个装甲师和装甲掷弹兵师,还有13个师可能会在两个月内抵达。它们的规模不一;在战争的这个阶段,步兵师的全部兵力只有12000人左右,而装甲师则接近20000人。联合情报委员会预测,德军部署了7个师来应对登陆,到登陆日结束时,很可能上升到10个师。到了登陆日后的第2天,这个数字可能达到16或17;到了登陆日后的第18天,则可能达到24个师。在第一支盟军部队登陆的那一刻,比赛就开始了,究竟哪一方能够率先集结足够的兵力和武器,也就是说,哪一方能够最快地在诺曼底海岸的桥头堡集结力量。有条不紊地将大批军队运送过海是一回事,快速运送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过,第一批进入的军队不需要海运。他们是空降部队,空降兵的具体任务是夺取重要的侧翼,以便盟军能够阻止德军的部队赶到前线。他们扮演的角色实在是太重要了,利-马洛里曾不顾风险要取消他们,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他先是请求布拉德利,然后恳求艾森豪威尔,这表明他对“霸王行动”的计划和运作缺乏了解。如果盟军希望海上登陆取得真正的成功,那么就必须夺取这些侧翼。在登陆前线的西端,这意味着切断通往瑟堡的重要动脉,掩护在犹他海滩登陆的部队;在东部,这意味着破坏迪沃河上的关键桥梁,完好无损地夺取奥恩河和卡昂运河上的桥梁。
1940年5月10日,德军在比利时的埃本艾美尔(Eben Emael)要塞空降了滑翔机运送的部队,伞兵占领了关键的桥梁。从那时起,英美两国就对空降部队的潜力感到惊讶不已。盟军吸收了德军的空降行动中所有好的方面,但忽视了许多缺点,或者说没有对这些缺点进行适当分析。例如,1940年5月,当德国动用大量空降部队在西线发起进攻时,大约有353架飞机被摧毁,其中大多数是运输机;这是迄今为止纳粹德国空军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天。1940年4月,德军在挪威的杜姆奥斯(Dombås)执行空降行动,这次行动是一个巨大的失败;其后一个月,他们在海牙的空降行动也失败了。他们只占领了比利时阿尔伯特运河(Albert Canal)上的三座桥梁中的两座;而在克里特岛(Crete),他们只夺取了三个目标中的一个,超过一半的士兵阵亡。他们做得成功的地方是,那些跳伞成功的士兵在地面上英勇作战。
一些领导者(丘吉尔便是其中之一)要求英国陆军创建一支5000人的空降部队。然而,没多久,这一两个空降旅的人数迅猛增加。1941年10月,英国陆军部决定成立第1空降师,随后于1943年春成立了第2空降师。1943年,英国特种空勤团迅速壮大,英国资助的一支独立的波兰旅也是如此。类似的故事也在美国上演:1940年6月组建的伞兵测试排发展成第501伞降步兵团。美国在本宁堡(Fort Benning)创建了一所空降兵学校。1942年3月,第82空降师启动。同年8月,第101空降师成立。1943年5月,美国又组建了两个师:第11空降师和第17空降师。随后,美国新增了滑翔机部队,同时需要更多的特殊装备和进一步的训练,还需要募集更多的物资。
空降部队从来都不缺乏申请者。从一开始,伞兵就被认为是精英,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部队。他们需要比大多数其他部队进行更刻苦的训练,需要更健康的体魄,最关键的是,他们都是志愿兵,因此更有动力。绝大多数义务兵——在英美两国的军队中,75%的士兵都是义务兵——并不想参战,要不是因为这场全球冲突正在肆虐,他们根本不会参军;所以,他们只想保持低调,熬过这场战争。大多数人只是希望被领导,听从别人发号施令。而且从理论上来讲,美国仍可以对逃兵处以死刑,尽管当时没有颁布死刑的意向,而英国则是完全废除了死刑。不过,与德军不同的是,盟军士兵不会因为当逃兵而被枪决。这是因为保持士气是非常重要的:的确,要是他们真想扔下武器逃跑,恐怕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最优秀的军队是那些能够独立思考,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够发挥主动性的军队。这与动机有关,具有良好的动机,渴望成为最优秀的人,加上身体健康,使空降部队脱颖而出。
对于如何把这些优秀的部队送到战场上,或者说采用什么样的运送方式和条件,人们的想法不太一致。英国没有专门设计的运兵飞机,也没有试图制造这样的飞机,而是在轰炸机的腹部安装了舱口。但是,轰炸机是用来运送炸弹,而不是军队的。多了翼梁结构、没有座椅和起跳舱口位置不好,这些都不利于使用轰炸机来空投伞兵。于是,英国向美国求助,后者使用的是稍作改动的道格拉斯DC3。这种飞机将被用来空投大部分盟军伞兵(也就是美国和英国的伞兵)。美国军方将这种飞机归类为C-47,而英国把它称作“达科塔”。不过,它们没有自动密封的燃料箱,这大大降低了火势蔓延或飞机爆炸的可能性,并成为大多数其他战斗机的标准。此外,它们也没有配备防御性枪炮或装甲钢板。截至1944年6月,美国没有对指定用于空投的1176架运输机进行更新。每一架都和以前一样难以抵挡敌人的火炮攻击,他们的机组成员也知道这一点。有谣言说,运输联队被认为是敢死队,伤亡率很高。这对运输联队本已低迷的士气毫无帮助。
到达英国后,运输机组接受了紧锣密鼓的训练。飞行日志上记录道,在登陆日前,他们的训练时间总共是30000小时。盟军很早就对他们进行了分配,这样一来,各个空降师就可以和他们将要运载的部队一起训练。然而,除了5月举行的最后一次大型联合训练“老鹰演习”外,第101空降师在4月18日后没有再进行任何空降训练。虽然空降行动的简短历史清楚地表明空降是问题最多的环节,但在接下来的七个星期里,麦克斯韦·泰勒将军认为士兵们在地面上进行训练会更好。
事实上,以前的盟军空降行动清楚地表明,这类任务困难重重。西北非的空降是一场彻底的惨败,西西里岛的空降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不到六分之一的美国伞兵降落在着陆区附近,有些甚至距离着陆区65英里。随后,盟军的空运遭到己方海军炮火的猛烈轰击。英国的滑翔机部队也在西西里岛上空被风吹散,144人中,只有4人降落在正确的着陆区,69人降落到了海里。
在北非和西西里岛,着陆后的部队进行了英勇奋战。所有的问题都在于空运——将士兵运送到战场。自西西里岛战役以来,美国人和英国人都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思考。1943年秋,李奇微将军发布了一份报告,概述了他的观点。他写道:“空降部队是一个难得的武器。”在这一点上,他是对的。接着,他坚称零零散散地使用这些部队是没有用的;相反,应该将他们全体派往战场,也就是说以师的形式。他又说对了,但他关注更多的仍然是空降部队在地面上可以实现的目标,而不是他们最初如何到达目的地。空降的伞兵越多,需要的运输工具也就越多;但是,自从地中海战役惨败以来,伞兵的数量、状况和素质都没有太大的改善。
简而言之,这就是问题所在:虽然美国的空降部队是美国陆军中最优秀的,但他们是由没有经过良好训练的机组人员送到战区。在美国陆军航空军中,鲜有人渴望成为运输机上的飞行员或驾驶员,所以,往往是那些能力较差和魅力较低的人担起这个重任。1943年底,美国陆军参谋长乔治·马歇尔(George Marshall)
将军和“哈普”·阿诺德将军一同鼓励在“霸王行动”中更多地使用空降部队,并因此提供了更多的运输机,这导致这个难题变得更加糟糕。此刻,3个联队和14个运输大队——总共约1176人——在英格兰作好了准备,等待出发。这是一支强大的编队,只不过它是由仓促完成训练的飞行员(和领航员)组成的。正如西西里岛战役显示的那样,训练不足叠加意料之外的风,不利于成功实施空降行动。现在,即使气象学家运气好,小高压脊确实开始活动,但仍然会有一些强风——比去年7月登陆西西里岛时的还要强烈。
德国第91空降步兵师和第6伞降猎兵团突然进入诺曼底,促使美军执行新的计划。不过,这至少是个更棒的计划。因为根据这个计划,很明显,两个美国空降师——第82空降师和第101空降师——将会互相支持。不管怎么说,新计划可能更好,因为最终的计划是安排第101空降师的两个团来保护犹他海滩的四个出口,而三个营中的一个将在更往南的卡朗唐降落。由于盟军计划在犹他海滩的登陆部队和奥马哈海滩的登陆部队之间建立联络,卡朗唐镇便成为一个关键目标,该镇有横跨运河和杜沃河的桥梁和水闸。第6伞降猎兵团(该团无疑是诺曼底训练最好、指挥最棒的敌军步兵团)就驻扎在这里。现在,第82空降师的两个团计划在圣梅尔埃格利斯附近空降——大约有2600人;在更改计划之前,盟军最初只向这个地区分配了6个伞兵营,现在可能会有12个。
不管德国是否派遣增援部队,毫无疑问,新计划更加明智合理,但计划制定者似乎过分专注于保护犹他海滩,而忽略了卡朗唐。奥马哈海滩和犹他海滩相距大约20英里,其间是卡朗唐的重要航道。就五个登陆海滩彼此间的距离来说,这里是最大的。在盟军尽快扩展和连接桥头堡的重要时刻,敌军很可能会进入这里。在这两个海滩之间,没有其他可能的登陆海滩,不过,向卡朗唐空投第101空降师的第2团可能是一个更加明智的做法。当然,按照之前的部署,第2团本来也用不着在犹他海滩空降。
英国的计划也同样苛刻。尽管他们只使用了一个师,而不是两个,但他们计划炸毁横跨迪沃河的四个不同地点的桥梁,摧毁梅维尔(Merville)的一个具有潜在危险的沿海炮台,完好无损地夺取横跨卡昂运河和奥恩河的重要桥梁。虽然这个计划涉及很多方面,但至少空运规模较小,运输机组的人数不会突然大幅增加,而且有更多的时间进行训练。
完好无损地占领两座桥梁的行动交给了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团的第2营,尽管他们最初是英格兰的郡级地方兵团,但已经和德文郡步兵团第12营及王家阿尔斯特步枪团第1营一起并入了第6空降师的第6空降旅。师长理查德·“温迪”·盖尔(Richard “Windy” Gale)少将把起草初步计划的任务交给了颇有资历的旅长詹姆斯·希尔(James Hill)准将。希尔只有32岁,个子很高,脸庞瘦削。很快,他就提出了让滑翔机部队占领卡昂运河和奥恩河上的桥梁,理由是,德军肯定已经准备好摧毁它们,在敌人摧毁它们之前,要想让它们保持完好无损,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滑翔机部队出其不意地从天而降。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占领桥梁,那就是在敌人犹豫不决的瞬间。希尔认为,这只能通过滑翔机运载的部队来实现,因为这些部队能够准确地全体一起到达目的地,而伞兵做不到,伞兵的本质特点使得他们将在更广阔的区域降落。盖尔完全同意,并为每座桥梁分配了两批滑翔机部队,每批有三架滑翔机。它们将成为整个登陆行动的先头部队,而且由于速度和出其不意是非常重要的,他们必须悄无声息地到达,并且要赶在其他空降部队之前到达。
每架霍莎滑翔机可以搭载28人,其中23人是空降步兵,5人是工兵;这意味着,只需要第6空降旅的一个连和两个排来作为登陆先锋,并对桥梁发起攻击。在3月底的一次重要训练中,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团的D连给人们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因此,盟军向他们和B连的两个排共同指派了这项任务。从连长约翰·霍华德(John Howard)少校到普通官兵,每个人都敏锐地意识到,这既是一种极大的荣誉,也是一项极其重要但风险很高的任务。
在为那晚的攻击行动作准备的滑翔机部队的士兵中,丹尼斯·爱德华兹(Denis Edwards)是其中之一,那天距离他的20岁生日还有一个月。他隶属于D连25排。按照计划,他驾驶的滑翔机将第一个降落在卡昂运河的吊桥[代号“飞马(PEGASUS)”]上。爱德华的父母很有钱,但性格古怪。他的父亲曾有一个商用机场,但在空难中损失了很多钱,因此,在雇了一名司机和仆人后,这家人的生活变得十分拮据。不过,这并没有给爱德华造成太大的困扰;他沉着冷静,能够从容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障碍。16岁时,他在位于肯特郡的家附近的马厩里工作。离开学校后,他开始为合作社奶牛场(Co-op Dairy)送牛奶。他是当地乡团的一员,不过,他是在值班时一匹马跑掉并受伤后才参军的,因为他觉得很羞愧,无法面对奶牛场的老板。
在被派到牛津郡和白金汉郡轻步兵团第70营(年轻士兵营)后,他响应了第2营招募志愿兵的号召,该营正在被重新训练为滑翔机部队。他被霍华德少校指挥的D连录取了。霍华德曾是牛津城的一名警察,和马克·亚历山大一样,他也是从列兵一步步晋升上来的。爱德华兹写道:“我们D连的监工是最严厉的。他的连必须在所有方面都做到最好,无论是运动、行军、野外训练,还是体能耐力训练。”训练非常严格,包括练习和测试,士兵们需要随机应变、积极主动。“除了飞行训练外,”爱德华兹说,“我们还在不断地接受各种其他类型的训练,以便掌握在我们最终面对真正的敌人时需要具备的技能。”其中包括大量的攻桥训练,所以,6月4日,当他们从布尔福德营被派往英格兰南部的一个神秘的空军基地时,爱德华兹对他们的技能和能力充满信心。
当时,他们驻扎在多塞特郡布兰福德附近的塔伦特拉什顿(Tarrant Rushton)空军基地,尽管爱德华兹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5月初,霍华德就收到了关于登陆的简要信息,但直到现在,他手下的士兵才终于知道这个秘密。他们对霍华德起草的计划进行了细致研究,每个滑翔机排和每个七人小组都在考虑和分析各自的任务。他们仔细研究了详图,并记住了所有的关键地标。他们还建立了一个很大的模型,精确地记录了每一栋建筑、每一棵树和每一个灌木丛。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井井有条。
6月4日的晚上,爱德华兹难以入睡。他和同伴们都觉得他们被派去执行一个自杀式任务:180人将在没有任何重型武器的情况下紧急降落在敌人的领土上,占领两座桥梁,然后坚守阵地,直到援军抵达。首先到达的援军将是空降部队,然后是突击队,他们被告知,突击队将从5英里外的海上到达,并朝他们进发。爱德华兹认为,即使他们完好无损地占领了这些桥梁,但他们坚守住桥梁的可能性和做白日梦差不多。他写道:“在第一次简报结束后的那个晚上,我抽了很多支烟,这几乎是我记忆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6月5日(星期一)慢慢地过去了。最新情报显示,目前卡昂附近驻扎着第21装甲师和党卫军第12装甲师。真是倒霉透顶,爱德华兹和伙伴们互相抱怨。他们反复检查了武器。盟军先是播放了一部电影,然后给了他们一品脱啤酒,最后要求他们穿好衣服。他们全副武装,装满弹药和手榴弹,平均每人携带重达231磅的武器;爱德华兹认为他们看起来就像驮运货物的骡子。22点(也就是晚上10点),他们接到上飞机的命令,于是爬上正在等待他们的滑翔机。这些人一边开玩笑一边唱歌,但爱德华兹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害怕。霍华德少校和排长休伯特·“登”·布拉里奇(Hubert “Den” Brotheridge)中尉登上了最前面的滑翔机。他们的飞行员是吉姆·沃尔沃克(Jim Wallwork),曾参与西西里岛战役,近期为他所担任的角色接受了高强度的训练;英国的滑翔机飞行员也是作战人员,他们认为自己是精锐部队。在距离晚上11点还有4分钟时,哈利法克斯牵引式轰炸机在起飞前打开油门,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绷紧了,”爱德华兹说,“我的脊背打了一个冷战,感到一阵冷一阵热,为了防止牙齿打战,我唱得更大声了。”突然,牵引绳被猛地一拉,飞机开始向前滑行。“你已经受够了,伙计,”爱德华兹对自己说,“再担心也无济于事。”之后,当他们离开英国的土地、升上天空时,他开始感觉好些了。
*
当空降部队在等待着登上运输机时,登陆舰队被困在港口和英格兰南部海岸的水域。停泊在怀特岛附近的是加拿大王家海军的“阿尔冈昆号(HMCS Algonquin)”驱逐舰,它隶属于部队J的第25舰队,正如字母J所表明的那样,这支舰队是为了支援加拿大军队在朱诺海滩登陆。加拿大军全心全意地投入战争,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所具有的实力水平。每一位军人都是自愿参军。加拿大第1师于1940年抵达英国,一些加拿大师在意大利作战,整个加拿大军都为欧洲大陆的这场战役作好了准备。英国王家空军的轰炸机司令部成立了一个完全由加拿大士兵组成的大队(第6大队),英国王家空军的其余大队则是由加拿大战斗机联队、加拿大飞行员、机组人员和地勤人员组成。在这场至关重要的大西洋战役中,加拿大王家海军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在1939年时,它的规模还很小,却呈几何倍数壮大;它很快便参与了各种战役,在遭到痛击后吸取了残酷的教训,变成了一支异常成功的海军,为这场可以说是整个大战中最关键的战役作出了贡献——因为在这场补给之战中,大西洋是其中最为重要的通道。
莱瑟姆·“约吉”·简森(Latham “Yogi” Jenson)上尉是一个典型的坚强、忠诚的加拿大人,他是加拿大王家海军的骨干。1921年,他出生在卡尔加里(Calgary)。孩提时,他就渴望逃离加拿大中部广阔、平坦、尘土飞扬的大草原,到大海去。17岁时,他离开家,以军官学员的身份加入了海军,后来被派往英国接受王家海军的训练。他曾在赫赫有名的“声望号(HMS Renown)”战列巡洋舰上服役,搜寻“施佩伯爵将军号(Graf Spee)”装甲舰。他还参加过挪威海战。后来,他被派往英国著名的“胡德号(HMS Hood)”重型巡洋舰。1941年,就在该舰被击沉前的几周,他离开该舰,返回加拿大海军。他后来服役的舰艇也被击沉,他当时正在船上。幸运的是,只有少数几人被从大西洋苦涩、灰暗的海水中救起,而他是其中之一。现在,他刚满23岁,是阿尔冈昆号的副指挥官。
简森从容地面对所有冒险。他是一个冷静的人,也是一个有才华的艺术家。他坚信只有充满欢声笑语的船舰才能取得胜利。船长德斯蒙德·“黛比”·皮尔斯(Desmond “Debby” Piers)少校也是这样认为的。皮尔斯曾获得杰出服务十字勋章。整个舰队驻扎在奥克尼群岛的斯卡帕湾。不过,5月25日,舰队已经向南移动,准备进行登陆。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每天长达15小时——并进行各种各样的射击训练;舰队制定了非常高的标准。船舰上也举办了很多有趣的活动:有留胡子的比赛,只要有可能,船上会大声播放音乐,还有各种游戏,包括宾戈游戏、扑克之夜和摔跤比赛。简森说:“在我看来,海军中还没有一艘驱逐舰能像阿尔冈昆号那样高效,那样让人知足。”
6月5日星期一。下午3点,水手长
的助手吹响哨子,让所有的人都到船尾的鱼雷发射管那里集合,聆听船长讲话。皮尔斯告诉他们:“我刚刚接到通知,明天,也就是6月6日,是诺曼底登陆日,我们被选中作为登陆的先头部队。”他继续说道,他们还被选为先头部队的矛尖。“有时候,矛尖也会变钝,”他接着说道,“如果我们的船在海岸附近被击中,那么我们会让船直接靠岸,然后不断开火,直到把最后一枚子弹打光。”那是战斗宣言。那天晚上,在取消了登岸假后,士兵们发出了低低的抱怨声,但是,即使面临潜在的危险,这番讲话似乎也让所有人都感到骄傲和精神振奋。
后来,简森和皮尔斯在甲板上散步,突然发现有六只老鼠匆匆穿过甲板跳进海里。两人都没说一句话。这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那种征兆。几个小时后,他们吃完了晚饭,起锚向诺曼底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