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登陆日:黎明
那天晚上,与英美空降师一起从天而降的还有大约400名假伞兵,它们被称为“鲁伯特(Rupert)”,背有“特制发声装置”——一种用来模拟步枪射击声音的设备。这就是“泰坦尼克行动(Operation TITANIC)”,是欺骗计划的一部分。这些假伞兵被空投到四个不同的地点,以造成盟军在塞纳河周围、迪沃河以东、圣洛以西和卡昂南部的奥东河附近降落的假象。英国特种空勤团的两个六人小组也空降到圣洛附近,他们在午夜0点20分前后登陆。随后,他们立刻通过扬声器播放了士兵的叫喊声、小型武器和迫击炮火力的录音。一些“杰德堡行动组”也空降到了法国,这是一个三人小组,由一名法国人、一名英国特工和一名美国特工组成,他们的具体任务是帮助游击队,确保法国的抵抗组织竭尽全力牵制德军在前线的行动。
与此同时,在英吉利海峡,登陆舰队越来越接近诺曼底。约翰·瑞森上尉是第5游骑兵营总部连的指挥官,也是美国突击部队的一员。他个头很高,金色的头发,体格健壮。他是一名职业军官的儿子,而且和父亲一样聪明、健壮,一样拥有敏锐的分析能力。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决定要去西点军校,尽管他是近视眼并患有耳膜穿孔(他设法对此保密),他还是获得了一个名额。1939年7月,就在德国进军波兰之前,他进入了西点军校。
他以年轻军官的身份加入了工兵部队,然后被派往第10装甲师的第55装甲工兵营。不过,在田纳西州的演习中,他确定自己更想当步兵。不久后,他看到了第5游骑兵营的募兵广告。于是,他提出申请,并被录取了。他们告诉他,他们正在寻找一位有工程知识的军官。然而,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过一丝与工兵有关的工作。他说:“他们立刻让我当了排长,而且那时我是步兵,这是我喜欢的。”
美国陆军游骑兵于1942年初在英国组建,成员都是美国参战后第一批抵达英国的军队骨干。他们是威廉·达比(William Darby)上尉的智慧结晶,效仿英国突击队的路线组建而成:他们都是志愿兵,训练有素,擅长打了就跑的突击作战。达比打算让他的游骑兵成为精锐的特种部队,最后他如愿以偿。他此时是一名上校,在4月前,他一直领导着突尼斯、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的游骑兵部队。后来,他又组建了新的营,包括第2营和第5营,这两个营都是为了登陆法国而组建、训练并被派往英国的。
1月19日,约翰·瑞森和该营的其他成员抵达英国,他们继续接受训练,强度也越来越大。“我们非常刻苦地进行训练,”他说,“我的意思是,训练很艰苦。”他在苏格兰接受过突击队训练,然后在德文郡接受过两栖作战训练。在此期间,他游历了英格兰南部,作为总部连的指挥官,他曾陪同第S4营(补给营)的参谋视察了各个仓库,以便了解登陆所需的装备、武器和其他物资的情况。看到野外挤满了坦克、卡车、大炮、帐篷和数以百万计的士兵,他很惊讶为什么英国的地面还没有塌陷。
德军沿着诺曼底的海岸线修建了炮台,其中的一些被认为特别具有威胁性。在登陆日前,所有这些炮台都引起了重型轰炸机的注意,并且在登陆前的几个小时成了攻击目标。盟军将那些被认为是特别棘手的炮台分配给了专门的部队,这些部队的任务就是在轰炸失败的情况下亲手摧毁它们,这项任务既可以在登陆前执行,也可以在登陆后不久执行。其中就有位于奥恩河东部的梅维尔炮台,摧毁它的任务交给了第9伞兵营。另一个是位于奥马哈海滩以西约4英里的奥克角(Pointe du Hoc)炮台,在那里,凹形的海岸线弯曲成一个尖角,尖角两边都是100英尺高的陡峭悬崖。侦察照片显示,奥克角炮台的顶部似乎布置了6门155毫米口径的大炮,看上去像是一个准备充分的据点,这个据点建有许多混凝土炮廓,连接着堑壕和悬崖边上的一个混凝土观察哨。
和诺曼底的许多沿海防御工事一样,这个地方也得到了改善,截至4月中旬,德军已经修建了两个混凝土炮台。几天后,也就是4月25日,它遭到了轰炸机的猛烈袭击,之后在5月底和6月初再次遭到轰炸;随后的侦察照片显示,盟军对这个地方进行了全面痛击,尽管如此,计划制定者还是不准备冒任何风险。于是,盟军便把在登陆日的早些时候摧毁这个地方的任务交给了游骑兵,而这正是游骑兵部队最初想要承担的特种部队行动。
从理论上来讲,爬上悬崖并摧毁炮台的任务就像是自杀行动,但实际上,此类行动还是有一些鼓舞人心的先例。去年7月,帕迪·梅恩(Paddy Mayne)少校率领的英国特种空勤团
经由海路在一个非常相似的面朝悬崖的岬角——西西里岛的墨罗迪波尔科岬(Capo Murro di Porco)——登陆。他们爬上陡峭的岩石,摧毁了沿海的几个炮台。诚然,那些炮台是由缺乏训练的意大利军队操控的,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操控奥克角炮台的军队接受过更好的训练;德军已不再是训练有素的象征了。这样的突袭可能会非常成功——西西里岛的事实证明,较之于任何空降行动,此类突袭取得了更大成功;英国特种空勤团只有一人死亡,两人受伤。此外,奥克角还将遭到来自空中和海岸的炮火攻击,而西西里岛的突袭行动就没有得到这样的支援。
根据登陆日计划,为了摧毁奥克角,盟军将在进攻时辰(也就是上午6点30分)派遣第2营的三个连(部队A),由临时游骑兵大队的总指挥官詹姆斯·鲁德尔(James Rudder)中校直接指挥。就像梅恩的部下在西西里岛所做的那样,他们将使用通过火箭弹发射的绳索和伦敦消防队的可伸缩梯子爬上悬崖的两侧,然后有条不紊地拆除炮台和整个场地,其中还包括两个防空炮廓。由于出其不意和行动迅速是关键,所以盟军只分配了半个小时。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就会通过无线电发送讯号,随后,第2营的另外两个连和第5营的连(部队C)也会随之行动,前去清除海岸公路,这条公路向内陆延伸1000码,并与海岸平行。然后,部队C将继续前往格朗康和迈西(Maisy)的第二个火炮阵地,这个阵地位于西边几英里处。迈西炮台距离奥马哈海滩太远,不会威胁到奥马哈海滩,但可能会给犹他海滩带来一些麻烦,所以它成了一个重要的目标,虽然不像奥克角那样重要。
然而,这个计划随附一个警示。如果上午7点前部队A没有发出行动成功的讯号,那么部队C就会在奥马哈海滩的最西端(也就是右边)登陆,然后和第116步兵团的士兵一同向奥克角和迈西炮台进发。最后就只剩下第2营的C连了,他们将作为部队B单独负责位于佩斯角峰的敌方阵地,佩斯角峰介于奥马哈海滩的边缘和奥克角之间。
无论如何,约翰·瑞森上尉将在奥马哈海滩登陆,一想到那天清早将会发生的事情,他就睡不着觉。他从晚上10点开始执勤,这已经让他错过了上半夜的安心睡眠。之后在凌晨2点,他决定再保持几个小时的清醒。凌晨3点34分,他们的运输船“博杜安王子号(HMS Prince Baudouin)”下锚停泊,瑞森赶紧去取装备。是时候搭乘登陆艇,开始前往诺曼底海滩的最后一段旅程了。
*
焦躁不安的利-马洛里担心美军的空降会发生灾难性的人员伤亡,但实际情况并非那样。在这两次行动中,美军空投了大约13100名伞兵,在821架飞机中,只有21架被击落或下落不明。美军还在科唐坦空投了大约389吨补给和14门反坦克炮。在跳伞的人中,有两个师长马修·李奇微和麦克斯韦·泰勒,他们都安全着陆了。历史学家曾反复描绘过这样一幅画面:伞兵们在一次让人绝望的灾难性空投中向四面八方散开,50%的人落在了距离目标着陆区1~2英里的范围内,75%的人落在了距离目标着陆区5英里的范围内。这意味着,四分之三的人需要走1~5英里才能到达登陆日的目的地,而这需要3~5个小时的时间——从理论上来讲,对于受过专门训练、主动思考、积极行动、高度自我激励的部队来说,这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只有10%的人在10英里以外的地方着陆或下落不明,因此,考虑到天气、引导员缺乏训练和高射炮的猛烈射击,第9空运司令部确实做得很不错了。在为数不多降落在较远地方的士兵中,有一个莫名其妙地在距离卡昂以北3英里的地方跳伞,那里与着陆区相距45英里;很难想象驾驶员和引导员怎么会如此偏离航道。降落得最好的是第101空降师的第501伞降步兵团,他们几乎都降落在卡朗唐北部的目标着陆区;最糟糕的是第82空降师的第507伞降步兵团,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降落在梅德列的水淹地区。
幸运的是,很多人都得到了帮助,而且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群体。穿过这片区域,走过一段抬高的路堤,便可以看到铁路线。在一个叫拉菲尔(La Fière)的小村庄的北面,有一个农场和一个铁路平交道口PN104,这里距离圣梅尔埃格利斯以西仅仅2英里多一点。守卫叫莫里斯·杜博克(Maurice Dubosq),他和妻子、两个孩子住在这里。他有一个11岁的女儿热纳维耶芙(Geneviève),还有一个9岁的儿子克劳德(Claude)。杜博克不仅虐待孩子,而且挥霍无度。他虽薪水微薄,却把大部分的钱花在了喝酒上,在从酒吧回来后,只要孩子稍有一点让他不满意,他就殴打孩子。他们都很怕他。不过,最近德国人命令他在夜间守卫往南几百码的铁路桥,这让他暂时停止了饮酒。热纳维耶芙发现,从那时起,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6月6日凌晨,在同样守卫桥梁的年轻人加比(Gaby)的陪伴下,杜博克非常激动地回到了家里。“盟军登陆了!这是真的,他们来了!”他解释说,他曾试图说服其他铁路工人,像他和加比那样扔掉纳粹臂章,但他们拒绝了。当他还在向家人讲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个美国伞兵冲了进来,他的脸涂得黑黑的,手里握着一把汤普森冲锋枪。杜博克向他保证说自己和家人都是他的朋友,然后在地图上向他指出德军的位置——环绕周围村庄的地方。杜博克很快意识到美军正在被水淹没的地区登陆,于是问伞兵如何用英语说“Venez ici,les gars!(到这儿来,小伙子们)”。
“Come here,guys!”美国伞兵回答道。
然后,杜博克带着加比离开了家,坐着木船前往水淹区。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从水淹区救出了越来越多的伞兵,并且一次又一次地带着他们回家。在热纳维耶芙看来,这个景象非常令人震惊;屋子里全是士兵,他们正在给她和弟弟吃巧克力。“突然间,”她写道,“我对父亲充满了钦佩甚至是喜爱之情。”
屋子里挤满了伞兵,几乎没有走动的空间。不过,就在黎明到来前,他们认为自己应该离开了。这时,热纳维耶芙开口了,警告他们不要沿着铁路往北走,因为这样会暴露在德军的眼皮底下,而且位于大沼泽的另一边的德军将会看到他们。她的父亲也同意这个看法。最好的办法是带他们去拉菲尔——因为铁路沿线的道路两旁种满了树,使得他们可以躲开德军的视线。热纳维耶芙看着父亲带着士兵们离开。她写道:“看到美国人默默地离开,我们非常难过,也非常担心。”
在科唐坦的南部,伞兵们正在缓慢、稳妥地集结在一起,试图朝着他们的目标前进。马尔科姆·布莱宁(Malcolm Brannen)中尉是一名军官,在第508伞降步兵团第3营的总部连服役。他降落在目标着陆区的西南方向。凌晨4点30分前后,当滑翔机部队载着计划中的枪支、吉普车、无线电设备、医疗用品和两个师的许多人员陆续抵达时,他正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朝东北方向前进。大约一个小时后,布莱宁和同伴们敲开了一间农舍的门,向惊恐的居民打听方向。然后,他们查看了地图,意识到他们正位于埃蒂安维尔(Étienville)和皮科维尔(Picauville)的中间。埃蒂安维尔和皮科维尔是梅德列的水淹地区以西的两个村庄。当他们还在农舍外面时,布莱宁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来了一辆车,”他对其他人说道,“快让它停下。”布莱宁走到马路上,举起手臂,示意汽车停下。但是,当汽车加速开向他们时,他们开了枪。为了躲避子弹,司机闪身低头,这时汽车突然转向,撞上了一堵石墙。司机被甩了出去,不过他还活着,并试图躲在农舍地窖的窗户那里。另一名军官倒在地上,死了,半个身子在车里,半个身子在车外。第三个人被抛了出去,正爬过马路去拿他的鲁格尔手枪。布莱宁正站在马路对面的树篱旁的高地上,距离他大约15码。
“别杀我,别杀我!”德国人喊道,但他仍然朝手枪爬去。布莱宁停顿了一下。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冷血杀手,但是,如果德国人拿到了鲁格尔手枪,那么他就有可能被射杀。“所以我开枪了,”他坦言道,“他的前额中了一枪,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他看到鲜血从死者的头部喷出来,喷到大约6英尺高的空中,然后瓢泼落下。他们抓住了司机,并截获了装有官方文件的两个公文包。布莱宁取下被他击毙的军官的帽子,仔细地查看了一下,以确定死者的身份。他只发现了一个短短的名称:费利(FALLEY)。当时他不知道的是,他刚刚将一颗子弹射入了第91空降步兵师的师长的脑袋。对美国空降部队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但是,对试图在骚乱和混乱中反击的德国人来说,这是一个坏消息。如果费利将军听从彭塞尔的命令,没有早早地前往雷恩,那么他就可以避免这个灾难,避免这场致命的遭遇。
在梅德列的另一边,迪克·温特斯中尉和A连的战友们正从圣梅尔埃格利斯向东南方向挺进。没多久,他们就加入了第502伞降步兵团的队伍,这支队伍大约有50人。路上,他们遭遇了一支小小的德国马车纵队。在短暂的交火中,德军不是被击毙,就是逃跑了。此后不久,随着黎明的曙光开始照亮天空,温特斯借着晨曦的微光捡起了一把M1加兰德步枪、左轮手枪和大量的弹药。现在,他有了武器,感觉好多了。他准备好战斗了。
*
在登陆前线的两端,空降行动继续激烈地进行着。从凌晨3点半左右开始,更多运载着反坦克炮、吉普车、弹药和医疗用品的滑翔机开始在英军和美军的战区降落,虽然顺利程度不同。在68架英国霍莎滑翔机和4架更大的哈米尔卡滑翔机中,有55架成功抵达法国,其中大多数按照计划降落在朗维尔附近的着陆区。支援第101空降师的52架韦科滑翔机也降落了,尽管该师的副指挥官唐·普拉特(Don Pratt)准将在着陆时摔断了脖子不幸阵亡。到了凌晨4点30分,盟军还空降了同样数量的飞机以支援第82空降师,尽管其中的22架在迫降时丢失了部分货物,包括26名士兵、8门反坦克炮、该师的主要无线电设备、11辆吉普车和重要的医疗用品。
尽管局面有些混乱,尽管大量的伞兵在诺曼底的树篱旁走动,但空降行动还是取得了显著的成功。凌晨4点左右,美军夺取了圣梅尔埃格利斯;与此同时,英军成功炸毁了其空降区内横跨迪沃河的每一座目标桥梁。虽然加拿大第1伞兵营在跳伞的过程中丢失了爆破炸药,但他们见机行事,仍然设法炸毁了罗贝欧姆(Robehomme)大桥。在特罗阿恩,一群士兵驾驶着滑翔机运来的王家陆军医疗队的吉普车,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径直穿过村庄,安全到达东边一英里的桥梁,然后炸毁了这座大桥。
就连梅维尔炮台也被盟军攻占了,尽管第9伞兵营只有150人参加了这次行动。时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英国王家空军的轰炸机司令部计划在飞机着陆前和凌晨5点30分之前再对炮台进行一次轰炸,因此,匆忙拼凑起来的第9伞兵营必须到达炮台,并在轰炸机到达前再次清除障碍。两架滑翔机也将直接降落在炮台上,就像德军1940年在比利时的埃本艾美尔所做的那样。然而,在这次行动中,他们飞过头了,收效甚微。此外,加上敌人的负隅顽抗,伞兵损失了一半的兵力,经过25分钟的交火,伞兵在凌晨5点左右成功占领了炮台。直到那时,他们才发现装备炮台的不是对登陆行动造成威胁的155毫米口径的大炮,而是捷克在一战时使用的老式的100毫米口径的野战榴弹炮。尽管如此,它仍然是一个主要的据点。然而,由于第9伞兵营的人数太少,没有足够的炸药,虽然他们能够阻止大炮的轰击,但无法摧毁炮廓。虽然他们为登陆行动成功压制了梅维尔炮台——这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但是,死里逃生的伞兵随后撤退了,德军很快夺回了梅维尔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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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军在登陆日前对梅维尔炮台发起了猛烈轰炸,这些轰炸可能远远不足以摧毁炮台,不过,英国王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的重型轰炸机在其他地方发起了攻击,这些攻击就没有那么不着边际了。1940年,在闪电战期间,纳粹德国空军能够在一个晚上派出100架以上轰炸机的情况是很少见的,尤其是双引擎、载荷相对较小的轰炸机。可是,在登陆日的清晨,仅英国王家空军的轰炸机司令部就派出了1012架飞机:551架兰开斯特轰炸机和412架哈利法克斯重型轰炸机,以及49架引人注目的蚊式战斗机。它们的目标是10个沿海炮台,包括梅维尔炮台和奥克角炮台。
在攻击位于奥克角以西几英里处的迈西炮台的轰炸机中,有14架是澳大利亚王家空军第466中队(它隶属于轰炸机司令部的第4大队)的哈利法克斯轰炸机。截至战争的这个阶段,在西线作战的部队中没有专门的澳大利亚师,但是,大量的澳大利亚军人散布在英国王家空军,甚至是整个中队,例如第466中队。他们驻扎在英国王家空军位于莱肯菲尔德(Leconfield)的基地,这个基地坐落在约克郡贝弗利的老东雷丁镇附近。他们向南飞过英格兰,然后飞越大海。对于这些远程重型轰炸机来说,这是一个短期任务。在空军中士杰克·斯科特(Jack Scott)领导的机组中,唯一的一个英国人是20岁的空军中士肯·汉德利(Ken Handley),他是一名飞行工程师。在哈利法克斯轰炸机上,他坐在飞行员右手边的一个折叠椅上。他一点也不介意自己是七个人中唯一的“老外”——和大多数机组成员一样,他们都很年轻,志同道合,团结一致,很快便打成一片。
1944年2月,汉德利和斯科特机组的其他成员飞往柏林(这是机组成员第一次面临的最艰难的任务之一),由此开始了他们的职业生涯。然后,他们投入了关键周的行动。他们还参与了3月30日对纽伦堡发起的不太走运的突袭,在这次行动中,有95架轰炸机被击落,几乎占整个部队的12%。轰炸机司令部也度过了目前为止最糟糕的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斯科特的机组成员多次采取了扣人心弦的闪避行动,虽然他们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但还是安然无恙地返回了。
现在,他们正在执行第24次任务,离完成第一次战斗之旅所需的30次飞行已经不远了。由于装载了11000磅(5.5吨)炸弹,重型轰炸机的飞行高度很低,只有11500英尺。虽然周围天空的总云量达到了10,但目标上空的云层要薄得多——顶多是有薄雾。此外,蚊式轰炸机已经完成了工作,准确标出了炮台的位置。“我们看到下面有红色和绿色的信标,”汉德利在日记中写道,“我们飞过去,准确无误地轰炸了它们。”虽然他们遭受了少量高射炮的攻击,但没什么好担心的——随着飞行次数的增多,躲避高射炮已经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们在轰炸迈西炮台的过程中拍摄了照片,这次轰炸被描述为一次完全“成功”的飞行之旅。
回程时,汉德利看到登陆舰队驶进了英吉利海峡,尽管中队里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个星期二就是登陆日。在飞往约克郡的途中,他们看到大批战斗机和轰炸机向南飞去。“到达基地时,”汉德利写道,“我们缩短了着陆航线,在着陆时击败了联队指挥官,获得了第一名。这是一次美好、愉悦的飞行之旅。”对于那些蜷缩在地下掩体和防空壕里不太走运的德国士兵来说,他们的“旅行”就没有那么愉悦了。总的来说,轰炸机司令部的清晨突袭是迄今为止最猛烈的一次袭击:盟军向诺曼底的海岸线投放了大约5000吨炸弹,大地、岩石和土地都被搅动起来,无数碎片抛向空中,产生的冲击波是如此强烈,足以被记录在平流层中。此刻,更多的轰炸机正在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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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第9航空队和第2战术空军的轰炸机,以及成群的战斗机、战斗轰炸机和能够发射火箭弹的台风战斗机很快也会飞过来。总共有将近11600架飞机计划在这一天飞行。凌晨3点,“加比”·加布雷斯基和第56战斗机大队的小伙子们也早早地起来了,帮助机组人员匆忙地在机翼上喷上表明登陆含义的条纹。在西西里岛和意大利南部,盟军空军曾经面临的一个问题是遭到友军炮火的攻击。因此,盟军希望在机翼甚至机身上涂上巨大的黑白条纹,便于友军识别这些飞机,从而减少此类事故的发生。盟军认为,丢掉潜在的伪装——无论如何,这种伪装在白天起不了作用——总比被击落好,不过,涂上条纹的决定是在最后一刻作出的。盟军急匆匆地向地勤人员和机组成员发放了油漆和刷子,让他们继续工作。
加布雷斯基带领他的大队去执行当天的第一次任务。凌晨3点36分,他们在黑暗中出发,前往敦刻尔克,然后沿着法国海岸一直巡逻到登陆地区。然而,由于云层很厚,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而且飞机被风吹离了航线。在被下方一艘船上的雷达控制器引导回来后,他们朝着阿布维尔前进。当他们飞越诺曼底海岸时,云层消散了,露出了英吉利海峡,在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到处都是登陆舰队。加布雷斯基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壮观的景象之一,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力量展示。”
那天早上,第365战斗机大队也早早出发了,它隶属于“皮特”·克萨达将军指挥的美国第9航空队的第9战斗机司令部。他们被称为“地狱鹰”,和加布雷斯基指挥的美国第8航空队的第56战斗机大队一样,他们也装备有P-47雷电战斗机。这些战斗机使用的是星型发动机,机翼呈椭圆形,速度非常快,机动性好,而且坚固耐用,能够承受大量攻击。它们也十分强大,可以搭载两枚1000磅重的炸弹(也就是说每架飞机可以搭载1吨炸弹),对于单引擎战斗机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负荷,不过,正因为如此,它们成了理想的战斗轰炸机。就像其他盟军空军一样,自从去年12月抵达英国后,“地狱鹰”就一直全力以赴执行飞行任务。由于新福里斯特(New Forest)的博利厄(Beaulieu)距离南海岸不远,他们便在这里仓促建造了一个空军基地,并驻扎在此。
阿奇·“林”·马尔比(Archie “Lin” Maltbie)中尉时年20岁,是“地狱鹰”第388战斗机中队的一员。他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孩提时,他看到了一架福特三引擎飞机递送邮件,于是一心想要飞行。离开学校后,他在道格拉斯飞行器公司(Douglas Aircraft Company)找到了一份工作,帮助制造供海军使用的SBD俯冲轰炸机。他一直期待着被征召入伍,但在19岁时却没有收到正式的征兵函,于是,他决定志愿加入空军。他被录取了,随后他被挑中,接受了飞行员训练,并于1943年12月获得飞行资格。在改为驾驶P-47战斗机后,他被派往英国。1944年4月,他乘坐玛丽王后号横渡大西洋抵达苏格兰。十天后,他加入了“地狱鹰”。在对铁路机车和桥梁进行了六个星期的袭击后,登陆开始了。和第56战斗机大队的小伙子们一样,一分钟前他们还在匆忙地喷上表明登陆含义的条纹,下一分钟他们就在登陆部队的上空飞行。
他们赶在B-26掠夺者轰炸机之前飞越犹他海滩,然后攻击了位于科唐坦西部的圣索沃尔勒维孔特(Saint-Sauveur-le-Vicomte)的铁路桥和堤岸。这是一次低空突袭,为此,他们在每个机翼下挂载了一枚1000磅的炸弹。除了躲避高射炮之外,他们还要伸长脖子寻找敌机。“我们遭到了高射炮的攻击,”马尔比说道,“我们遭到了大量高射炮的攻击,但压根没有发现德国飞机。”
接下来登场的是美国第8航空队的重型轰炸机。大约659架B-17空中堡垒轰炸机和418架B-24解放者轰炸机向登陆海滩进发。不过,现在轮到海军火炮进行猛烈攻击了。
随着黎明的曙光照耀着诺曼底海岸,对于海上登陆部队的规模,德军不用再怀疑了。“我毫不羞愧地说,”四等兵卡尔·韦格纳(Karl Wegner)坦言道,“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17岁,是一名新兵,负责帮助组织第352步兵师。他被派到了第914掷弹兵团的第3连。此刻,他正在一个据点上用机关枪扫射,这个据点俯瞰着一条从海滩向维耶维尔村延伸的小道。他之前从未参加过战斗,因此,他对即将面临的情况感到十分害怕,但又不得不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在离海岸线几英里的地方,驻守在62号抵抗力量据点的弗朗茨·戈克尔也盯着眼前的景象。一阵可怕的、令人生畏的寂静降临了,对他和伙伴们来说,很明显,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凌晨5点10分,盟军的第一批海军火炮向德军的沿海炮台开火,其中包括滨海隆涅的4门海岸炮,这是纳粹德国海军在奥马哈海滩和黄金海滩的中间位置修建的炮台。这个炮台位于悬崖上,已经遭受了三次猛烈的空中轰炸,包括几个小时前英国王家空军的轰炸。但是,德军为炮台和观察哨修建了厚厚的混凝土顶板,因此炮台仍然完好无损。此刻,这些大炮正在轮流开火。突然间,炮弹在海上飞来飞去,刺耳的轰炸声打破了寂静。
凌晨5点50分,“得克萨斯号(USS Texas)”战列舰首次开火,它使用10门巨大的356毫米口径重炮直轰奥马哈海滩。在62号抵抗力量据点,弗朗茨·戈克尔出神地看着巨大的海军炮弹冲向他们周围的地面,扬起泥土、石头和灰尘,形成巨大的圆柱。他说:“这只是地狱之旅的开始。”几分钟后,美国第8航空队的第一拨轰炸机呼啸着进入德军的视野。戈克尔站在混凝土地堡里,他的机关枪放在前面的桌子上,枪口指向瞭望孔外的大海。当炸弹开始落下时,他立刻躲到桌子底下,尽量把身体缩成一团。炮弹的声音震耳欲聋,顷刻间,地堡里尘土飞扬、烟雾弥漫。“大地在震动,”他写道,“眼睛里、鼻子里都是灰尘,牙缝里都是沙子。我们不指望会得到帮助,我们的飞机还在很远的地方,我们也没有高射炮。要是没有能够阻碍盟军的力量,那么轰炸机将会投放致命的炸弹。”几分钟内,据点的大部分就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中。他勇敢地抬起头,看到一枚炸弹直直地落在另一个炮廓的顶部,泥土、混凝土碎片和铁丝网都被抛向空中。
事实上,戈克尔是在孤军作战,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因为德军高层已经作出了决定,这些决定将造成毁灭性的影响,让守军在未来几个小时里获得支援的概率变得渺茫。不仅汉斯·斯派达尔将军还没有与隆美尔联系,身在第84军总部的埃里希·马克斯将军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发明空降作战的是德国人,尽管空降部队是纳粹德国空军(而不是陆军)的一部分,但是,像马克斯这样能力超群、经验丰富的人应该很清楚,空降部队不仅需要从海上抵达的后续部队的支援,而且此刻从天而降的空降部队是在夜间降落,他们降落在四面八方,又是降落在陌生的领土上。和遭到他们袭击的守军一样,他们也会暂时迷失方向、不知所措,不可避免地要花上几个小时才能进行有意义的攻击。换句话说,马克斯可以保持冷静的头脑,等着看后续几个小时的事态发展,然后再作出决定。毕竟,德国已经派遣了大量军队驻扎在科唐坦,以应对盟军的登陆。
然而,凌晨2点,马克斯的参谋人员立刻命令后备部队从诺曼底海岸后方的中心据点向西移动,前往科唐坦和卡朗唐的南部地区。后备部队是从第352步兵师中抽调出来的,由卡尔·迈耶(Karl Meyer)上校指挥的第915掷弹兵团和第352步兵营组成。迈耶是这支部队的总指挥,他们在凌晨3点出发,两个营的士兵骑着自行车前进,其余的则由法国司机驾驶征用来的卡车运送。似乎这还不够,参谋人员还命令第914掷弹兵团派遣部队去调查一下,看看盟军空降部队降落在卡朗唐南部的维尔山谷的报告是否属实——这些部队实际上是“泰坦尼克行动”中的假伞兵,这个计划造价低廉,又不会造成人员伤亡,却被证明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增强部队兵力的手段”。结果,在德军需要后备部队,以帮助其击退盟军登陆部队前的几个小时,马克斯就向美国空降部队和一些假伞兵派出了整个军队的后备部队。
同样的错误也发生在海岸的东部地区。尽管汉斯·冯·卢克少校从他的兵团中派出一个连与英国空降部队作战,但他遏止了其他军队的行动,因为他很清楚,没有B集团军群的明确许可,他无法下令调动第21装甲师。不仅该师的指挥官福希廷格尔将军身在巴黎,他的作战部长沃尔夫·冯·贝里辛根(Wolf von Berlichingen)中校、男爵也在巴黎,贝里辛根是该师唯一一个具有装甲作战经验的人。这意味着,第21装甲师实际上是群龙无首。福希廷格尔从法国的首都出发,在经历了一段惊险的旅程后,他于凌晨5点20分抵达了第21装甲师位于迪沃河畔圣皮埃尔(Saint-Pierre-sur-Dives)的指挥部。没过多久,冯·贝里辛根也抵达了。随后,他们命令尚未进入卡昂地区的第21装甲师的其余兵力直接向贝伦格雷维尔的附近地区、卡昂东南部和奥恩河的东岸移动,尽管这种做法直接违背了上级的命令。他们打算立刻派出军队,以对抗英国的空降部队。早上6点,他们恳求斯派达尔让他们发起进攻。大约在同一时间,马克斯的总部也要求斯派达尔让第21装甲师听命于第84军,这样一来,该师便可以全力攻击奥恩河以东的英国空降部队。最后,斯派达尔在早上6点45分同意了这些请求。7点,第21装甲师被移交给马克斯将军指挥。几分钟后,福希廷格尔奉命带领他的师向奥恩河的东部进发。
半个小时内,成千上万的英国军队将在奥恩河以西的海滩登陆。再过15分钟,加拿大军队也将登陆。然而,第21装甲师已经向东行进了一段路程。这意味着,无论是靠近海岸的唯一的装甲师,还是主要的后备部队,都无法出现在需要快速反击海上进攻的地方。在战争期间,盟军司令部经常遭到挑刺和批评,但在登陆日最关键的头几个小时里,被认为是西线最好的德军指挥官之一的埃里希·马克斯将军要为当日的最大失误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