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944年5月15日星期一,在位于泰晤士河下游伦敦西部的哈默史密斯,陆军元帅、将军、空军上将、舰队司令以及英国国王和首相聚集在圣保罗男校,根据盟军最高司令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Dwight D.Eisenhower)
将军的说法,他们将对“跨越英吉利海峡、登陆法国”的计划进行最终审议。那天阳光明媚、天气暖和,似乎预示着一个好兆头。大型专车缓缓驶向维多利亚时代用红砖砌成的学校主楼的入口。警卫立正站好,参谋人员迎接贵宾,把他们领进一间礼堂,礼堂的尽头是一个低矮的舞台。舞台前放着两把舒适的扶手椅,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
和国王乔治六世被安排坐在这两把椅子上。后面是一些非常窄、弯弯曲曲、稍微不太舒服的学生凳,入座的是服务于这个艰巨任务的现役军官、陆军和军队的指挥官以及其他战事领导人,包括南非陆军元帅扬·史末资(Jan Smuts),他曾是英国的敌人,但现在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和顾问。
学生们早已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这可以追溯到1940年英国有可能遭到入侵时——不过,自1月起,学校便成了伯纳德·蒙哥马利(Bernard Montgomery,昵称“蒙蒂”)
将军、爵士指挥的第二十一集团军群的总部。蒙哥马利是该校的校友,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将全面指挥盟军地面部队的登陆行动。
国王和丘吉尔抽着烟,前者抽的是香烟,后者抽的是雪茄;这种情况实属罕见,因为蒙哥马利不抽烟,并制定了严格的规定,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地盘上当着他的面抽烟——就连德怀特·D.艾森豪威尔将军也被包括在内,1942年春,当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艾森豪威尔曾因抽烟而受到严厉的斥责。但即使是蒙蒂也很难让首相掐灭香烟,他也因此不便劝诫国王不要抽烟。此外,尽管会场的设置有些普通,墙上张贴着牧师的儿子可以申请奖学金的通知,但这次会议还是相当特别的,在这种情况下可以适当放宽规定。
舞台上摆放着一幅巨大的地图,自从接手“霸王行动(Operation OVERLORD)”——诺曼底登陆的代号——的主要策划工作以来,蒙哥马利便一直使用它。1943年12月,在盟军任命目前的小组时,这个计划初具雏形。虽然由蒙蒂负责领导,但该计划非常需要大家的通力合作。蒙哥马利(当时担任在意大利登陆的英国第八集团军的司令)、艾森豪威尔(新任命的盟军最高司令)和他的参谋长沃尔特·比德尔·史密斯(Walter Bedell Smith)中将在位于地中海的盟军总部(即阿尔及尔的圣乔治酒店)首次对原则进行了讨论。回到英国后,蒙蒂的英美联合策划小组对之前的内容进行了调整和改进,为“霸王行动”制定了更加严谨的计划。计划文件很快成形,并于1月21日与比德尔·史密斯分享,史密斯随后向他的上司提交了计划文件,后者又和英美两国的参谋长分享了计划文件。
在计划文件获得广泛批准后,盟军便开始制定详细的内容,各个参与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发挥作用。为了解决不可避免的问题和出现的困难,盟军召开了数次会议。当时,盟军指挥着庞大的空军、海军和陆军——协调这些部队是一项令人担忧且极其困难的任务,各方常常满腔怒火。不管怎样,到了4月7日,盟军商定并确认了地面部队的行动战略,并允许在其他领域继续制定详细的计划。那些编写海军计划“海王星行动(Operation NEPTUNE)”的人有两个月的时间来弄清楚难以置信的复杂航运需求。
5月15日,离登陆只有三个星期了。检验他们的日子快到了。在学校礼堂里,气氛显然非常紧张。他们都投身于这个艰巨的任务,而能否赢得战争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场行动。失败是不可想象的。然而,跨越80多英里
的海洋运输军队,穿越布满敌方水雷的海域,登陆由武装部队守卫的海滩(就在几年前,这些武装部队还吓倒了欧洲的大部分国家),而且还要严格保密,这似乎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它也确实是,很多事情都可能出错。
他们聚集的总部由蒙哥马利掌管,但会议是由最高司令艾森豪威尔召集和宣布开始的。艾森豪威尔被朋友和同事们昵称为“艾克(Ike)”,时年53岁,是一名职业军人。他秃顶,面容和蔼可亲,神情泰然自若。从很多角度来讲,他都不太可能成为这项最具挑战性工作的候选人。他出生在得克萨斯州,在堪萨斯州的阿比林长大,那是一个小镇,位于美国中西部平原的中部。尽管他的出身有些卑微,但他在美国陆军军官学院(即西点军校)获得了一个职位,并一再证明自己是一名非常能干的参谋。他和蔼可亲,但坚决果敢;他思维清晰,并具有罕见的外交才能。在1941年12月美国参战后,他接管了派驻英国的所有美军;1942年11月,他被任命为总司令,指挥实施北非登陆战役;几个月后,他被晋升为地中海战区盟军总司令。在担任这个职务期间,他在北非战役取得了胜利,随后在西西里岛战役和意大利南部登陆战役取得了胜利。他的下属指挥官,无论是美国人还是英国人,都喜欢他、尊敬他。他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继续表现出了良好的判断力,同时勇敢地致力于在盟军之间创造一种紧密合作的氛围。
“盟军(Allies)”这个称呼听起来更贴近现实,也更正规,因为他们实际上根本不是盟友。他们也许会并肩作战,就战略达成一致,甚至共享武器和战略物资,然而,他们只是联盟伙伴,为了打败轴心国而团结在一起,不受正式同盟的制约。艾森豪威尔直接领导的无疑都是些经验丰富、技艺高超、才华横溢的人,但大多数都是性格迥异、个性鲜明的人物。他们之间也存在着文化差异,不过,紧张局面更多是因对现代战争的复杂性及其所有快速变化——必须赢得当前这场灾难性的全球战争极大地加速了这些变化——有着不同的理解而产生,而不是基于国家区域。这些人准备战斗到底,他们的信念力量往往是由个人经验和认知所驱动,他们意识到,他们的行动和决策即使没有决定数百万人的生命,也可能决定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这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要让这些人为了一个目标保持冷静和团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紧张局面在发酵,个性差异会引发冲突,猜疑和不信任也会随之而来。
然而,那天早上,在圣保罗学校的礼堂里,几乎所有人唱了同一首圣歌,艾森豪威尔希望维持这种状态,尤其是在登陆计划付诸实施后。所有人都对这个计划进行了反复磋商,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发表意见,这正是艾森豪威尔目前想要强调的。聚集在礼堂的人都不是3岁小孩;他们都知道那句古老的格言:在战斗中,首先出错的是计划,但仍需要计划清晰、目标明确,而这正是我们力求做到的。
最高司令穿着根据英国作战服特制的整洁的“艾克”短夹克,站在他们的面前。在说话前,他环顾了一下聚集在面前的人,笑了笑——那是一种温暖且相当自信的微笑。
他说:“在一场大战的前夕,我们聚集一堂,是为了向你们呈交由不同的部队指挥官制订的各种计划。我只想强调一件事:我认为,如果任何人发现计划有缺陷,那么他有责任毫不犹豫地说出来。”这是会议的关键。他继续说道:“不允许别人发表批评意见的任何人,不论他的身份是什么,我都不会给予同情。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获得尽可能好的结果,你们必须真正合作”。
聚集一堂的所有人对这些计划早已了如指掌,并且有充分的机会对提议的内容提出问题和质疑;不过,为了强调这一点,军队指挥官简要地把陆军、海军和空军的计划又重复了一遍:首先是穿着作战服和军裤(裤子上有着像刻花玻璃一样的折痕)的蒙哥马利,接着是实施登陆行动的盟国远征军海军司令、海军上将伯特伦·拉姆齐(Bertram Ramsay),然后是盟国远征军空军司令、空军中将特莱弗德·利-马洛里(Trafford Leigh-Mallory)爵士。另外两名指挥官也站起来发言:美国陆军战略航空兵(即重型轰炸航空兵)司令卡尔·“图伊”·斯帕茨(Carl “Tooey” Spaatz)中将,以及王家空军轰炸机司令部总司令、空军上将阿瑟·哈里斯(Arthur Harris)爵士。首相偶尔插话以阐明论点,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对起草的计划有异议。
午饭后,丘吉尔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众所周知,他对登陆行动和可能造成的巨大的生命损失表示怀疑。但现在,他的战斗口号是“保持乐观,增强信心”。“先生们,”他对他们说道,“我愈发坚定地要执行这个任务。”
然而,没有一个人抱有任何幻想。摆在他们面前的任务是艰巨的,他们的计划是建立在他们几乎无法控制的假设和变量的基础之上。难怪在伦敦初夏的那个暖和日子,他们会觉得酷热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