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交锋
卓达在石门以及全国各地住宅众多,他最喜欢的住处还是东方花园别墅,而且他轻易不邀请外人到他的别墅做客。业内的共识是,一旦卓达邀请谁到东方花园别墅做客,谁将会成为卓达的座上宾。
倪流虽然欣喜,却没有即将成为卓达座上宾的兴奋。他不算非常了解卓达的为人,但明白一个道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抬举,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贬低,卓达表面上敬他为上宾,请他到东方花园别墅做客,所图的不过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怕是卓达会当面向他交涉产业园项目的违约责任和赔偿问题!
“小舞,你明天陪我一起去石门。兰姣,你留在襄都,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转,有问题向沈学良汇报。”倪流一边吩咐一边收拾东西,“还有,兰姣你和沈学良一起代表我去医院看望一下洪副总。”
“好的,倪董。”兰姣知道什么时候提出疑问,什么时候应该坚定地执行命令。
下班后,倪流叫住吴小舞:“一起吃晚饭?”
吴小舞迟疑一下:“不了,我还有事情,下次好了。”
倪流也没勉强:“快过年了,记得给家里准备一些年货,襄都有一些土特产不错,可以带回去。”
吴小舞似乎对倪流工作之外的关心并不领情,又或许她不愿意提及家人,淡淡地摇了摇头:“过年我不回家,一个人过。”
“这样啊,你留在襄都,到我家去过年。”倪流一挥手,制止了吴小舞想要开口的拒绝,“就这么定了,如果你不去,就是矫情。”
吴小舞无奈地一噘嘴:“你这是霸道,是强人所难。”
晚上倪流没有回家吃饭,而是直接去了姐姐家。他轻易不回家,一是麻烦父母,二是耽误时间,最近太忙,公司事务缠身,还是不要再让父母担心为好。
自从遗嘱闹剧尘埃落定之后,倪流顺利执掌了远思,倪芳也息了心思,不再闹腾,接受了倪流继承宋国文全部股份成为远思第一大股东兼董事长的事实。对宋国文来说,倪流是外人,对她来说,倪流却是一奶同胞的弟弟,所以,远思不管是姓宋还是姓倪,对她而言都一样。
倪流执掌了远思之后,远思暴露出来的隐患和巨额亏损,如一记重锤直接击在了倪芳的胸口,她才知道宋国文为什么非要将远思留给倪流的深远用心。扪心自问,如果是她接手了远思,在产业园的巨额亏损面前,她必定会惊慌失措、方寸大乱,洪东旭说什么她肯定会听什么,一切听从洪东旭的安排,到头来,远思就算度过了危机,大权难免会落到洪东旭手中。
和宋国文的目光长远相比,她还是目光太短浅了。倪芳现在不但不再对倪流有一丝怨恨,相反,还怀有一丝愧疚。远思壮大了,她好处多多,倪流肯定不会亏待她半分;远思亏损了,背负债务的是倪流,倪流也不会让她还债。倪流年纪轻轻就背负了这么多的债务,真是难为他了。
“姐,我来蹭饭了。”门外一声熟悉而亲切的呼唤将倪芳从浮想联翩中拉回现实。
“小流来了。”倪芳喜出望外,忙迎出门外,“阿姨刚做好饭,你来得正好。”
“姐,快过年了,我也没时间帮家里置办年货,就麻烦你帮我了。”倪流也不客气,直接上桌,坐下就吃,“饿坏了,赶紧吃一口……”
倪芳见倪流还和小时候一样调皮,伸手去抓菜,就打了一下他的手,笑道:“你现在是董事长了,别没个正形,要拿出董事长的样子来。”
“董事长是什么意思?姐,你听清楚了,是懂事了才能长大的意思。”倪流嘻哈一笑,“我早就懂事了,也已经长大了,所以也不必装模作样拿出董事长的样子了。”
“贫嘴。”倪芳慈爱地打了倪流一下,见倪流并没有被亏损问题压得愁眉不展,心里多少舒展了几分,“小流,远思的亏损有没有办法解决?”
“办法总比困难多。”倪流不想姐姐过多操心,随口应付了几句,“姐,你就不用管了,有我在,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而且你不知道,姐夫还特意为我留了一个锦囊妙计。”
“别骗人了,你姐夫死得突然,连见我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还能给你留什么锦囊妙计。要是他知道他会早死,肯定早早就安排好怎么处理产业园的漏洞了。你姐夫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事必躬亲了,什么事情都亲自去抓,结果呢?人死账空。”
“人死账空?”倪流似乎抓住了一个点,“什么账?”
“你姐夫经常说,谁借了他几百万,没打借条,谁又转走了几百万,没留凭证,都是多年的朋友,他相信冲他开口借钱的人一定是一时急需,否则以现在的身份,谁也不会轻易开这个口。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突然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借出去的几百万上千万,既不知道是谁借的,又没有凭证。这年头,只有上门讨债的,没有上门送钱的,肯定是人死账空了。”倪芳倒不是埋怨宋国文什么事情都不和她说个清楚,而是觉得如果有一个凭证,几百万也好,上千万也好,要回来了多少能填补一下现在的亏空,不至于让倪流这么作难。
倪流没想到宋国文生前这么大方,连借条都不打就借出去了几百上千万。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宋国文为人讲义气,又出身草根,在襄都商界人缘不错,而且襄都地方不大,大家基本上都认识,人情脸面都抹不开,有人开口借,宋国文不会不借。
话又说回来,宋国文也不是慈善家,能让他眼睛不眨连借条都不打就敢借出几百万的人,必定不是外人,肯定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和生意伙伴。在襄都和石门,能让宋国文以诚相待者,没有几人。
让倪流不解的一点是,宋国文借出去的钱是公司的还是个人的?多半是个人的钱。如果是公司的钱,肯定要走账,而且公司的钱借出去,必然会有相关的程序要走,不可能没有签字就支出几百万。
几百万也不是小数目。
又想起宋国文从王树斌手中拿到了500万现金支票,倪流越发感觉宋国文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中还要多许多。
眼下远思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倪流也顾不上查明宋国文借钱给谁了。虽说几百上千万也是一大笔钱,但查起来麻烦,就算查到借债人,对方也许会矢口否认。与其费力不讨好,还不如先把全部精力放到产业园上面。
“这事儿我暂时顾不上。姐,你有时间的话,好好回想一下姐夫都借钱给谁了,具体时间和数额如果能回忆起来,就写下来,等我腾出时间后,看能不能要回来。”倪流三下两下吃完饭,起身就走,“你先别去要账,免得打草惊蛇。”
倪流自然不会想到,宋国文借出去的几百上千万,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大事之中,却无意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知道了。”倪芳嗔怪一声,“我只管记下是谁就行了,抛头露面的事情都交给你。”
倪流笑笑,有了姐姐的支持和配合,有了亲情的支撑,他会更加精神百倍地迎接挑战。
他刚要上车,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姐,过年的时候小舞要来我们家,你准备一下,别让她觉得难堪。”
“小舞?小流,你实话告诉姐,你和小舞是不是恋爱了?”倪芳隐隐有一丝担心,“小舞是个好女孩,不过我总觉得她似乎有许多心事,不太开朗,姐姐更希望你和凝欢处朋友。”
“姐,你就别管了,感情上的事情急不来,顺其自然吧。”倪流笑着摆了摆手,上车而去。
刚驶出别墅区,手机响了,一看来电,倪流意味深长地笑了,是林道首。
林道首按捺不住了?不太像他的风格呀,这才到哪儿,万里长征不过刚刚开始。在倪流的心目中,林道首应该是我自岿然不动的老谋深算的最后一人,高山仰止,山高云深,等所有人都走投无路无计可施时,他施施然挺身而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所有事情都顺利解决……
怎么在事情还没有明朗化,他还没有山穷水尽之时,林道首就坐不住了?
“林伯伯,这么晚还没有睡?”倪流上来就是一句日常问候,似乎他和林道首的关系很密切一样。
“倪流,是不是你宁肯让洪东旭稀释你的股份,也不肯和我合作?”林道首没有客套,上来就直奔主题,“你对林伯伯成见很深呀。”
“没有,没有,林伯伯误会我了。”倪流心想,消息传得真快,远思董事会上发生的一幕本是商业机密,却让林道首第一时间知道了,由此可见林道首对远思的渗透非同一般,或者说,可能是洪东旭故意向林道首释放了消息。
“倪流,上次我提出和你合作,你不肯。现在远思内忧外患,亏损10个亿,你自己没有办法渡过难关。这样,林伯伯以前提出的合作条件依然有效,不因远思的巨额亏损而附加任何苛刻条件,怎么样,你考虑一下?”林道首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在昏暗之中打电话给倪流。他喜欢一个人沉浸在黑暗中的感觉,仿佛置身于无边的困境之中,前无进路后无退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紧迫感。
越有紧迫感,林道首的大脑越清醒。
在听到远思董事会上洪东旭病遁唐简水逼宫的消息之后,林道首欣慰地笑了,倪流在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之时不肯和他合作,现在即将全面溃败又四面楚歌,他还有什么底气拒绝他的提议?
本来林道首并不想打这个电话给倪流,想等倪流主动上门求他,不过在他听到两个消息之后,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打出了电话。主动出击和被动等倪流上门,意义大不相同,谁先动,谁就会失去主动权,以他的老谋深算,怎会让倪流掌握了主动权?
只是传来的两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让林道首没有办法再稳坐钓鱼台了。第一个消息是,他的宝贝女儿林凝欢咨询了相关专业人士,询问她名下10%的首远股份如果套现可以价值几何。第二个消息是,倪流明天一早启程去石门,要和卓达会面。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让林道首愤怒加不甘的话,那么第二个消息就足以让他惊慌了。他的首远虽说在襄都数一数二,却远不能和庞大的卓氏相比。如果卓氏想借远思的危机入股远思,卓达抢先一步和倪流达成共识的话,他想要染指远思并吞并远思的大计就会彻底落空。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人抢先一步,远思本是他的碗中肉。
同时让林道首愤怒的是,林凝欢有意转让股份套现之举,想都不用想,是受倪流指使。倪流太可恶了,居然想利用林凝欢反手制衡他,人小鬼大,贪心不足蛇吞象,不敲打他几下,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基于以上两点认识,林道首终于坐不住了,主动打来电话要和倪流再次过招。
倪流也是一惊,他有两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林道首这么干脆利索,上来就单刀直入再提合作一事,二是没想到林道首不但迫切而且大方,明知远思亏损10亿,还愿意以原来的条件对等置换远思和首远的股票。以林道首的精明,他这么做,显然是他认为远思的10亿亏损并非市场原因导致的无法挽回的亏损,而只是政策调整之下的虚亏。
所谓虚亏,是指完全可以在运作之后规避的亏损。
惊讶过后,倪流反倒乐了,林道首的举动从反面让他更加坚定了可以顺利解决产业园亏损的信心。以林道首老狐狸一般的灵敏嗅觉和洞察力,如果说远思会深陷产业园项目中无法自拔,他说什么也不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提出合作。
倪流大概能猜到林道首的心思,林道首肯定听到了他要北上石门和陈星睿、卓达会面的消息,担心万一他和卓达达成共识,引卓氏入股远思,首远恐怕就会坐失良机,再也没有染指远思的可能了。
“林伯伯太慷慨了……”倪流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让寒冬的冷风吹进车内,清醒了一下头脑,“谢谢林伯伯的好意,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林道首见倪流避重就轻不肯松口,心中微有不快:“倪流,你明天就要去石门了,难道在你眼里,石门的卓达会比襄都的林伯伯更可信?”
倪流没有正面回答林道首的诘难:“林伯伯多虑了,我和卓达见面,主要是想查清产业园的亏损原因,同时希望卓氏方面不要逼迫过紧,给远思一个缓冲的时间。”
“倪流……”林道首长叹一声,停顿了片刻,语重心长地说道,“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林伯伯呢?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看出来,产业园的亏损,摆明了是一出闹剧,是远思内部有人联合中远和卓氏为你设下的一个圈套,要的是让你跳进去出不来。林伯伯不忍心看你被别人摆布,你还年轻,商场上的阴谋诡计你见识太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70%的远思股份能让你当上远思的董事长,也能让你成为许多人算计的对象。”
不得不说,林道首情真意切的一番话确实有三分真诚,倪流几乎要被他打动了,还好,冬夜的刺骨寒风让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我知道林伯伯是真心关心我……”倪流努力让自己相信自己的话,其实他再清楚不过林道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比洪东旭之流赤裸裸的贪婪要好上几分的是,林道首至少愿意嫁女给他,多少也算有几分真心,“我才当上远思的董事长,就遇到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难题,本该请林伯伯指点一番,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很难渡过难关。不过后来一想,既然姐夫将远思交给我,我就要做出一番成绩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所以,我还是想努力尝试一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只凭自己的能力解决产业园的问题。”
林道首心中的怒气渐盛,倪流不是固执,是自大,是狂妄无知:“倪流,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想证明自己是好事,但不要拿远思的未来当赌注。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失败了,万一远思被产业园项目拖入了泥潭,甚至走向了破产倒闭的绝路,你怎么对得起宋国文的在天之灵?”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而已。”倪流很文艺地回答了林道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请林伯伯放心,我不会非要等走到绝路上才回头,如果我发现我的路走不通了,我会及时转身寻求林伯伯的帮助。现在嘛……还请林伯伯相信我,给我一次施展的机会。只有证明了自己的才能,才能服众,才能驾好远思这艘大船,是不是?林伯伯在百忙之中不忘关心远思的发展,我代表远思全体员工感谢林伯伯的深情厚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