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战
倪流是一个宁肯自己背负责任,也不会让别人的期望落空的人,况且吴小舞、黄文旭在他身上下了全部的赌注,他不能对不起别人对他的信任。他朝吴小舞仰慕的目光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又将目光落在了王骏群的脸上。
王骏群沉默了,在倪流微有威压的注视下,他低下了头,避开了倪流的目光。
倪流的问题,真的不好回答,王骏群怎么也没有想到,倪流没有预期中的暴怒,也没有预料中的惊慌失措,而是镇静自若地步步推进,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就不明白了,倪流年纪轻轻,哪里来的底气和能力,他难道真的有必胜的把握?
不管王骏群如何不解,事实却是倪流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界,他必须正面回答倪流的问题,否则他过不了关。
“倪董,我……”王骏群艰难地开口了,“我觉得……我觉得事情既然是宋董生前定下的,产业园项目是宋董一手主抓的项目,他和王树斌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幕后交易,谁也不清楚,产业园项目的问题应该由宋董一个人承担,宋董既然不在了,作为他的继任者,倪董一人出让全部股份也说得过去……”
说到最后,王骏群的声音低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底气不足且没有勇气地直视倪流。
“真是胆小如鼠。”唐简水暗骂王骏群怯懦,明明事先说好了要联手对付倪流,没想到事到临头王骏群险些退缩。虽说他最终还是按照约定说出了该说的话,但他的表现还是让唐简水十分不满。
如果王骏群气势凌人地说出刚才的一番话,效果肯定大不相同,绝对会让倪流心中忐忑不安,乱了分寸。结果倒好,王骏群自己先在气势上输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唐简水狠狠瞪了王骏群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倪流,想看看倪流到底怎么应对王骏群的攻势。
倪流既没有怒不可遏,也没有轻描淡写,而是轻轻地一跳,把话题绕开了。他将目光投向了徐德泉:“徐叔的意思是?”
难题,抛到了徐德泉的脚下。
倪流称呼洪东旭为洪叔,称呼唐简水和王骏群时,直呼对方职务,称呼徐德泉时,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也尊称他为徐叔。
别说唐简水和王骏群为之一愣,就连徐德泉本人也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倪流对他如此尊重。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惯常的淡然表情,轻轻摇了摇头:“许多人说远思虽然是股份公司,却一直实行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董事会就是一个摆设,其实还是宋董一个人说了算,远思一直是宋董一个人的帝国,其实这个说法也对也不对……”
徐德泉并没有正面回答倪流的问题,而是扯到了远思的权力结构上,似乎和倪流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不过他并不理会别人的不解,怡然自得地继续说道:“远思既不是人治也不是法治,而是和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社会实行的制度一样,是礼治。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三皇五帝时期,是以道以德治天下,再后来是以仁以义治天下,到了封建社会的鼎盛时期,就是以礼治天下了。礼治是为人的根本,是文明的最后一道防线。礼治,让封建社会延续了几千年。直到今天,礼治的传统依然植根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中。”
倪流听得津津有味,想知道徐德泉在夸夸其谈的背后,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样的中心思想。唐简水和王骏群却面露不解和鄙夷之色,对徐德泉的卖弄颇不以为然,眼神中流露出不屑之色。
徐德泉注意到了唐简水和王骏群轻蔑的神色,却并不在意二人的态度,我行我素:“宋董一向推崇这样一句话——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句话,也是礼治的具体体现。远思,一直就是以礼治的理念来管理……”
说了一大通,唐简水和王骏群还没有明白徐德泉到底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倪流却已经听到了弦外之音,他心领神会地笑了。
“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简水、骏群,你们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说到最后,徐德泉将皮球踢到了唐简水和王骏群脚下。
“徐兄,现在是在讨论远思的巨额亏损问题,不是上国学课,你的国学知识渊博,不过现在不是传道授业的时候。”唐简水不无嘲讽地反击徐德泉,“倪董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徐德泉哈哈大笑:“我的答案早就给出来了。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远思从宋董传到倪董,董事长变了,但基本的管理理念没变,还是礼治。既然是礼治,就应该是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要长幼有序,不能没大没小;要朋友有信,不能言而无信。”
唐简水和王骏群相视一眼,不屑地一哂,才明白徐德泉之乎者也了半天,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告诫他们不要以下犯上,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要看清一个事实——如果将远思比作一个帝国,倪流是唯一高高在上的君王,其他人都是臣子。
很明显,徐德泉并不赞成倪流一人承担全部转让股份的提议。
唐简水三分恼怒七分耍赖:“徐董事,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倪董一起承担出让的32%股份了?”
“可以。”出乎唐简水意料,徐德泉一口应允了,只不过徐德泉随即又说了一句话,让唐简水目瞪口呆,“我如果拿1%的股份转让,公司也应该给予我一定的回报,比如说,一个行政副总的位置……”
什么?唐简水差点跳了起来,徐德泉想趁火打劫,没门儿!虽说远思的副总很多,行政副总负责人事、行政、后勤等部门,远不如执行副总权力大,但鉴于中国国情,行政副总主管了公司的人事和行政,等于是大权在握,非董事长亲信不可胜任。
最最主要的是,他现在的职务正是行政副总!徐德泉摆明了是想取代他的位置,他一直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怎不让他对徐德泉怒目相向。
作为行政副总,唐简水为洪东旭全面掌控远思立下了汗马功劳,许多人事上的安排以及关键位置的布局,都是由洪东旭发号施令,并由他具体落到了实处。可以说,正是他身为行政副总的职务优势,才让洪东旭步步推进,在人事安排上攻城略地,最终在远思的各个关键部门全部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全面掌控了远思。
如果行政副总的职务拱手让给徐德泉,唐简水就算成为公司的第三大股东,他的权力将会大幅削弱,他的重要性也将一落千丈。
“不行,绝对不行,我当行政副总好几年了,一直干得不错,怎么能让位给你呢?”唐简水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保持风度了,连连摆手,“徐董事,吃相不要太难看了。”
“我吃相难看?”徐德泉摆手一笑,“整个公司的亏损让倪董一个人承担,倪董持股70%,不是100%。洪总20%的股份却一毛不拔,你和王骏群持股加在一起5%,也是一分钱不出。赚了钱,所有人分,亏了钱,董事长一个人承担。这是什么吃相?这是吃霸王餐!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说到最后,一向漠然淡定的徐德泉居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亏你们说得出口,我听了都觉得脸上发烧无地自容,你们却没事人一样,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说完,徐德泉竟然扔下众人转身离去:“这会开不下去了,我回石门了。我还是那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谁觉得远思没有希望了,直接请辞或是抛售了股票,都没问题。但只要在远思一天,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徐德泉夺门而去。
有一句老话——蔫驴踢死人,是说老实人急眼的时候,会做出让人大吃一惊的事情。当然,将徐德泉形容成蔫驴不太恰当。正好还有一句老话——老实人干大事,或者说扮猪吃虎。徐德泉刚才的举动,不但让唐简水和王骏群瞠目结舌,也让倪流目瞪口呆。
原来一直一声不吭的徐德泉也有勃然一怒意气风发之时,望着徐德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倪流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意味深长地笑了。
董事会结束了,这一次的会议开得很有意思,或许在唐简水和王骏群看来很失败,在徐德泉眼中很滑稽,但在倪流看来非常成功。
至此,他算是彻底摸清了洪东旭对他发动的第一波攻势的着力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经此一事,他对于下一步如何攻防兼备,心中更有了主意。
回到办公室,吴小舞犹自气愤难平:“倪头,唐简水欺人太甚,简直当你是冤大头傻大个。”
“当一次冤大头傻大个又有何妨?”倪流却不生气,呵呵一笑,“示敌以弱有时也是必要的战术,不要只看眼前的得失,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
“我没你那么有定力。”吴小舞气呼呼地白了倪流一眼,“生气就是生气,我装不来,而且我还觉得,有时候示敌以弱还不如仗势欺人。反正你是董事长,直接拍板否决了唐简水多好,让他当场下不来台,省得他总觉得你好欺负,总想出馊主意害你。”
倪流自顾自倒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俯视着繁华的襄都。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喝了一口微苦的咖啡:“洪东旭一定会一直寻找机会掌权,他不会甘心现在的二号位置,董事长的宝座才是他的终极目标。既然如此,索性让他放开手脚折腾。他攻,我防;他明,我暗。他疲于进攻,我以逸待劳,总有发现他的致命漏洞的机会。产业园的亏损,既是当年宋国文仓促上马项目埋下的隐患,也是现在政策改变引发的连锁反应,同时还有洪东旭借机推波助澜的放大效应,洪东旭想乘机稀释我的股份,我也正有意为远思引入活水,所以顺水推舟假装对唐简水的提议感兴趣……”
“啊,你真想转让股份给卓达?”吴小舞吓了一跳,“卓达老谋深算,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卓氏集团太庞大了,让卓氏入股了远思,你早晚和乔布斯一样被挤出苹果。”
吴小舞不简单,倪流笑了,她连当年乔布斯以苹果创始人的身份被挤出苹果公司、失去了对苹果公司的控制权都知道。他得感谢吴小舞拿他和乔布斯相比,尽管他很清楚他和乔布斯不能同日而语。
“乔布斯被挤出了苹果,苹果走进了低谷,几年后乔布斯重新执掌苹果,苹果才有了现在的辉煌。”倪流顺着吴小舞的话向下说,又话题一转,“你放心,我不会被挤出远思,也不想让卓氏入股远思。为远思引入活水,选择很多,除了陈星睿之外,还有郭容天、盛夏等。”
吴小舞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似有不甘,又似乎想通了什么:“其实,想来想去,最保险的选择还是和林道首结盟。本来我不赞成你娶林凝欢,不过看唐简水咄咄逼人的气势,估计是洪东旭这一次吃定你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就娶了林凝欢也没什么……”
吴小舞低下了头,神情间有几分落寞和无奈。
倪流岂能不明白吴小舞的心思,他向前一步,双手放在吴小舞的肩膀上:“小舞,我娶不娶林凝欢先不说,就算和林道首合作,也是建立在互惠双赢的基础上,不会以婚姻当赌注。再者说了,以林道首的精明,如果无利可图,你认为我和林凝欢的婚姻在他眼中会值几个亿?开玩笑。反过来说,就算没有我和林凝欢结婚的前提,只要利益足够动人,林道首也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办法说服林道首,让他不以你和林凝欢结婚为条件帮助远思?”吴小舞喜出望外。
“有办法,但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倪流的目光在吴小舞秀美的脸庞和迷人的锁骨上一扫而过,他松开吴小舞的肩膀,“不过总要试过才知道成败……小舞,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吴小舞从倪流严肃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顿时一脸紧张:“什么……什么事情?”
“我和凝欢有一个约定……”倪流本不想说出他和林凝欢的感情纠葛,不过一想到吴小舞为他所做的一切,他又于心不忍。如果非让他在吴小舞和林凝欢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从感情上,他还是倾向吴小舞多一些。只不过吴小舞不比林凝欢,她身上似乎总有让人看不清的迷雾,让人琢磨不透;而林凝欢就简单多了,敢爱敢恨,爱要说出口,恨要骂出声。他对林凝欢的感情有把握,对吴小舞的感情却始终没有信心。
“什么约定?”吴小舞双手攥在一起,神情紧张,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抖,“你们……相爱了?”
吴小舞还是在意他的,倪流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他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是相爱,只能说是先相处一段时间,如果合得来就牵手,合不来就分手。”
沉默了片刻,吴小舞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原以为她会说一些什么,不想她只是低下头,强颜欢笑:“祝福你们。”
倪流其实最不喜欢吴小舞的一点,就是她有什么事情总是闷在心里,不够明快。如果她明确向他提出,希望和他牵手,他肯定会给她一个正面的回应。
吴小舞忽然又若无其事地笑了:“我是你的秘书不假,你感情上的事情,就不用让我知道了,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现在关心的是,黄文旭一个人去石门能不能摆平肖米。”
好吧,既然吴小舞不想提林凝欢,他也就不提了。倪流气定神闲地坐回到座位上:“你们之中,我最放心的就是黄文旭了,他有时不靠谱,有时又喜欢说大话,不过总体来说,在正事上,他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吴小舞嘻嘻一笑:“倪头的言外之意是说,我和兰姣不太让你放心?”
不等倪流回答,门一响,兰姣推门进来了,她正好听到了吴小舞的话,接话说道:“我的优点是工作认真,立场坚定,缺点是眼界不高,高度不够。小舞的优点是工作一丝不苟,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做好,缺点是在感情的事情上不够直接,喜欢躲躲藏藏。”
吴小舞被兰姣一说,脸微微一红:“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码事。”
“错,一码事。”兰姣一边将一份资料放到倪流桌子上,一边一脸浅浅笑意,“小舞,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错过手边的幸福。”
吴小舞转过身去:“我不想公私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