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吴芳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没有任何过硬的本事和特质,想要出头露面,获得重要感和存在感,只能另辟蹊径。大家一边钻窟窿打洞地寻找丢失的照片,一边指桑骂槐地讥讽她,吴芳任人褒贬,面带竭力抑制的得意和镇静,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女主角。
“为了博取存在感,就要做贼吗?真不值得!”我对女博士说。
“表面上她在行窃,实际上她是在挑战既定的命运。命运是上帝摆好的一盘棋,她每一次出手行窃,都是在倔强地移动上帝的棋子。哪怕她的行为无足轻重,她终究是动了上帝的棋盘。”
“动了上帝的棋盘?”
“是啊。什么是偷窃?就是去动不能动的东西。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不想动上帝的棋盘吗?”
“动了如何,不动又如何?如果原本都是一场梦,动与不动都一样。”
“你是个典型的虚无主义者!这样活着有什么劲头呢?”
“明知道最终都得死,为什么还要殚精竭虑地瞎折腾呢?”
“你明知道吃进肚子里的美味要变成屎,为什么还要吃呢?”
“我天生没出息,就是想毫无意义地虚度此生,像蚂蚁一样越不受关注,我活得越自在。”
“像蚂蚁般活着就很自在吗?小孩撒泡尿都能淹死你!”
“真淹死了又如何?就地随缘罢了。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也是夭!”
每一次,看到病房里由她制造的混乱逐渐升级,最终抵达不可开交的高潮,吴芳就会把偷窃的物品悄悄放回某个易于发觉的地方,于是,由她导演的闹剧落下帷幕。这种自导自演的游戏在病房里反复上演,渐渐丧失了戏剧性效果,吴芳就把不安分的手伸向了黄蘑菇的面纱,因为对它下手预示着更大的挑战。不过,这一次她遭遇了自己的滑铁卢,夜里正行窃时,主治大夫李铭一声断喝摁住了她的双手,在人赃俱获之下,吴芳羞愧地把那条面纱蒙到自己的头上,使自己开成了病房里的第二朵蘑菇。
把吴芳当场抓获以后,主治大夫开始对她实施“厌恶疗法”:把她叫到办公室,不厌其烦地反复播放她的行窃录像给她看。这录像是李铭大夫从监控器里翻录出来专门作厌恶疗法用的,自吴芳开始作案,到她羞愧地蒙上那块偷来的面纱,如同一部完整的“微电影”,吴芳乃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其表演技术出神入化,因为她超越了演技。按照通常逻辑,吴芳面对那段录像,应该感到无地自容,从而拒绝去看那部微电影,当然,不看不行。在护士的监督之下,她必须像服药那样一天三次半秒不差地仔细观看,这录像就是她的“药”。
然而,事情却出乎意料。吴芳对那部微电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看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这部录像歪打正着地使她跨越过像上帝一样高悬头顶的平凡身份,成功地实现了出人头地的明星梦,她怎能不感到欣喜若狂呢?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成为引人注目的明星,上演一部精彩绝妙的微电影!尤其让她感觉骄傲的是,连她一向崇拜的主治大夫李铭都心甘情愿地做了她的配角演员,护士们更可怜,只能跑跑龙套,其余的百多名病友只能做观众,这怎不令她笑傲众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