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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七十多岁的阿婆把声名狼藉的疯人院时光过得活色生香,患了钟情妄想症的王晓萌被气哭了好几场,一看到阿婆就朝她吐唾沫,一看到阿婆的未婚夫前来探望就破口大骂,于是,那位老先生每次前来,都会特意带两枝玫瑰,一枝送给阿婆,一枝送给王晓萌。王晓萌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也跟阿婆一起盼望着老先生的到来,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老先生对她产生了爱情,不然,为什么会送玫瑰给她呢?如此一来,杨阿婆就成了她的情敌。不过,对这个眼皮子底下的“情敌”,王晓萌并不在意,她年轻貌美,阿婆白发苍苍,她当然胜券在握。看到王晓萌对自己暗送秋波,老先生再来时,都会带一大袋子剪掉枝叶的玫瑰花,谁喜欢就送给谁,病区里几乎人手一朵,于是,这一天就成了女封闭病区的玫瑰节,女病人们都兴奋得如同过年一样,这样的疗效,显然是任何灵丹妙药都难以达到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晓萌再次陷入巨大的失落之中,认为老先生的爱情太不专一,又开始要死要活要见海涛,医生只好再次对她加大药量。她这种俗称“花痴”的病人,对爱情的渴望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没有爱情就会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会干渴而死。七步之内有芳草,上帝的安排总是恰如其分:病区里一个名叫肖君的患者,对她不躲不避,像是产生了浓烈兴趣,两个人很快就形影不离,她这才暂时消停下来。
看到女病人们因为一朵花和一个白胡子老头而幸福成那个样子,女博士恨恨地皱着眉头小声说:“生而为女人,那点骨髓深处的贱气是怎么都剔除不去的!贱!天生的贱坯子!”听到她这样说,我心想,虽满腹才学,身为女人,难道她当真不需要爱情吗?她看上去滴水不漏,比医生还正常,为什么也被关在这个地方呢?莫非像我一样,也是个卧底的探子不成?这样想着,我便下意识地开始躲她。当她觉察到我的有意躲避以后,反倒挑衅地凑过来,端详着我手中的玫瑰问:“你也喜欢玫瑰?”
看她那鄙夷的眼神,仿佛在说,只有没出息的女人才会喜欢玫瑰。我不屑跟她斗气,实话实说道:“当然!”
“很可惜,绝大部分女人喜欢的并不是玫瑰本身。”
“不管多么强悍的女汉子,骨子深处还是个渴望爱的小女人。”
“那你知道为什么女人如此渴望爱情吗?”
“为什么?”
“因为上帝给了女人一个子宫,而子宫是空的。像一条空荡荡的口袋一样,给多少都填不满。女人对爱的贪婪就像男人对权钱名利的贪婪一样,永远没个够。贱!天生的贱坯子!”
“你难道没有子宫?”
“我的子宫不是空空的口袋,而是一口甘甜的泉眼,可以源源不断地分泌爱。我拥有足够多的爱,不需要像叫花子那样整天端着一只乞丐碗乞求男人的施舍。女人从娘胎里出来就端着一只索爱的乞丐碗。不,简直是盆。所以,女人的那个东西叫盆腔,永远要不够、填不满。人的身体结构就是命运,不信不行。”
“你当真不需要爱?”
“我本身就是爱,我的爱可以装满一个太平洋,永不枯竭!”
没等我反应过来,女博士就转身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对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感到羞愧,把手里的玫瑰花直接丢进了垃圾桶。没想到,又过了几天,等所有的玫瑰都枯萎掉被扔进垃圾桶里以后,我无意间看见女博士趁人不备,鬼鬼祟祟地把垃圾桶里的干玫瑰捡起来,带回自己的病房去了。我大感好奇,不动声色地跟踪她,结果发现,她把干玫瑰洗净、捣碎,然后贪婪地直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就像是男人们在很过瘾地抽烟那样,那副贪馋相令我不忍直视。我暗想:尊贵的女博士,你比王晓萌也并没有高明多少啊。再见到她时,我故意恶毒地问:“请问干玫瑰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恰好跟上帝的味道一模一样。”女博士回答得不卑不亢。
“玫瑰与上帝有什么关系?”
“玫瑰是上帝派来人间的信使。”
“这位玫瑰信使对你说了什么?”
“对不起,如果你自己没有足够的福德可以听到上帝的讯息,我也无可奉告。”
“看来你对玫瑰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啊!”
“那当然!我是喜欢玫瑰本身,她们喜欢的是男人。”
“难道,你不喜欢男人?!”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我是女人嘛。”
“你这么明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出现在精神病院里呢?”我终于不管不顾地问出了这个我早就深感疑惑的问题。
女博士郑重地回答:“因为男人。请问这个答案你是否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