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蜜
我登进脸书(Facebook),又一次偷偷点入赞茜的主页。赞茜·伍兹(2345个好友)。我只有71个。我真是饥不择食,即便是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说过话的人发来好友申请我也会同意。理发师、健身私教,为了壮大好友队伍,某天我甚至接受了一个名叫“上帝力量”的组织。好友人数框在括号里,挂在我的名字旁边,压力真不小。
赞茜管理起自己的网络身份似乎毫不费劲。她的头像不是像素化的快乐大头贴——不,不,赞茜可不用这种基本款。她选的是一张鸟儿振翅高飞的黑白照。我翻看她用过的头像。映衬着蓝天的后脑勺。一张她盘腿坐在草地上读《米德尔马契》的俯拍图,耳后别着一朵小雏菊。
她可能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在现实生活中见过别人几次就上网跟踪,苦苦哀求他们把她加为好友。我想象她一经介绍就费尽心机、不动声色地问出对方的姓氏。
收到一条消息提醒,我的心跳到嗓子眼。我希望自己可以对这种事情淡定一点。是赞茜发的:
嗨,黛比!我们几个人今晚打算去喝两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晚了不方便回去可以住我家。如果没兴趣不勉强!见面聊×
她的×是“亲亲”那个意思,还是想说“看啊我名字的缩写是多么有特色”?我回复:
好啊!你住哪儿?
❅❅❅
赞茜住在詹姆斯街的一栋公寓里,楼下有一家叫“甜蜜蜜”的成人用品商店。这家店在广告中自称“成人用品店和影院”。我努力不去想象这个影院是什么样。到达前她就警告过我,说有个流浪汉在公寓楼门厅里安营扎寨。我到的时候他正好不在,真是叫人松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用门禁系统,于是给她发信息:“嗨!我在外面了。”几分钟后她推开那扇厚重的绿门。她穿着睡袍,刚淋过浴,头发湿漉漉的。
“嗨!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她冲我咧嘴一笑,填充我们之间本该拥抱的空白。
“谢谢叫上我,你确定我可以在这儿过夜吗?”
“当然!沙发很舒服的。但愿你能接受。”
“当然,太感谢了。”我看看四周脏兮兮的奶油色墙壁和被磨损的棕色地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以为你住在学生公寓呢。”
“哦,我倒是想呢。唉,我爸买这间公寓的时候楼下还没成人用品店。他觉得这是投资。”
“地主
是你爸?”
“哈哈,他肯定会喜欢这种叫法。让他听起来像个中世纪恶霸。除了我们家的房子之外,这是他唯一的地产了。他是个医生。其实他今晚就在马路对面的急诊值班。”
“真厉害。”我礼貌地微笑。
“是啊。不好意思,我们得爬楼。电梯坏了。”
“挺好,我很不健康,缺乏运动。”
我们来到一条开满门的走廊。听动静就知道哪一间是她家。一只细高跟在门口当楔子。看见它我如释重负。我本来拿不准该穿高跟还是平跟。
四个女孩挤在一间卧室里,各自做着准备。我认出了那个舍友奥尔拉。格里芬在角落里管理音乐播放列表。他们没看到我进来。空间很小。用比利的话来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间小小的厨房,一张面朝窗户的长沙发,还有一个似乎更适合安在监狱里的阳台。
赞茜伸出双手。“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我来猜猜哪间卧室是你的?”
“猜吧。”
我指向离卫生间最近、铺着一床巨大针织毯的那间屋子。
“那么明显?”赞茜问。
“是啊。”我说。她跟在我后面走进屋。书沿着墙边往上堆。她床头柜上摆着香熏棒、一头瓷象和一台老式相机。“那是禄来福来
吗?”我问。
“没错,我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
她拿起相机对准我。我本能地抬起手捂脸,感觉自己就像刚走出法庭的罪犯。“你二十一了?”我问。
“嗯——唔,我之前在爱尔兰国立艺术设计学院读了一个艺术专业,然后决定再读一个文科专业。我过着安逸的生活啊。”我认识她那么久,她似乎第一次显得不舒服。
“很不错啊。”我说。我心里舒服点儿了。她入学轻车熟路,是因为以前就练过手。
“你喝什么?我给你拿奥乐齐
那种常温波兰啤酒?”
“哦不,那太奢侈了,我有利德尔
三欧一瓶的葡萄酒,灌下去应该就跟水似的。”
“呀,我们酒杯不够,不过柜子里有马克杯。”
“完美。”我说。
❅❅❅
直到我脱下外套,其他女孩才注意到我。
“连体装很棒啊。”最令人生畏的那个姑娘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又继续对着镜子弹眼线液。
“谢谢,是我妈妈的。”
“好看。”
她望望镜子里的赞茜。“我们包腿出去还是露腿出去?”
赞茜耸耸肩。“我还没想好。”
这就是我选择穿连体装的原因。它处于包腿和露腿的维度之间。包腿出去意味着走休闲风,穿牛仔裤,搭配好看的上衣。露腿出去就更费心思——剃腿毛,日光浴的棕褐色,还要穿裙子。
“夏洛特·兰普林
。”格里芬歪着脑袋说。他死死盯着我。我感到胸口和脖子上泛起一阵红晕。“略带《爱默戴尔农场》
[1]
贝尔·丁格尔的气质。”
“打住,格里夫,你个讨厌鬼。”赞茜说。
“你看起来有点像哈里·斯泰尔斯
。”我对他说。赞茜大笑起来。
“我觉得这么说是在损我。”
“我们今晚去哪儿?”我问。
“工匠俱乐部
。”
“那是哪儿?”
“码头那边。”
“听起来像在采石场里。”
那个令人生畏的女孩在我身边坐下,翘起二郎腿。“这么说你是从真农场来的?”
“还有假农场吗?”
从她的表情我可以看出,她对我印象不错。
❅❅❅
我用老租客留下的儿童鸭嘴杯喝葡萄酒。杯子是亮粉色的,上面有个公主小姐
。灌下三小杯酒,我的乡巴佬气质立马暴露无遗。我在窗台上敲起节奏,教所有人一起唱克里斯蒂·摩尔
《别忘了你的铲子》。
❅❅❅
赞茜换上红色紧身皮裤——穿在普通人身上要遭人笑话的那种——还有一件普普通通的白T恤。一头银色的大象在她脖子上摇摆。她穿着一双匡威。其他女孩一直穿着睡衣喝到现在。她们已经做好头发,画完妆,只等赞茜指示穿着。不出半小时,女孩们就轮流去卫生间换好黑色皮裤、T恤和平底鞋。我觉得自己穿高跟鞋显得很可笑。
赞茜似乎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影响力。她坐在格里芬膝上喝着她的波兰啤酒。
“所以你们已经在一起啦?”我问道。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格里芬伸手握住我的手。“你真是新人啊,我可太爱你了。”
“你们乡下没有男同吗?”一个女孩问道。
“啊?可你那么帅。”我说。
“我知道,”赞茜揉揉他的卷发,“姑娘们总是问我要多少酒才能把他灌直。”
“趁火打劫,你们这帮人。”格里芬说。
我不可理喻地因为他俩生气——气赞茜设定了休闲装的标准,气格里芬让我误以为他在跟我打情骂俏。我原本坚信他是在跟我暧昧,结果感觉自己蠢透了。
“跟你说,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叫‘桑蒂’,”我对赞茜说,“圣诞老人的小名。”
“哦天哪,这名字太适合你了,”格里芬颠着他膝上的赞茜说道,“我们有自己的圣诞老人呢。”
我起身斟酒,赞茜敞开双臂,拍拍自己的大腿。“坐到圣诞老人的膝盖上来。”我遵命,她搂住我的腰。我感到格里芬的胳膊搭在我背上,又继续唱起来。
[1] Emmerdale ,曾作 Emmerdale Farm ,英国超长肥皂剧,背景设在农场,丁格尔是一名农家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