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读仲景伤寒全书论

按 ：仲景尝制八味地黄汤治武帝消渴症，其为西汉时人，无疑诸书谓越汉季有南阳者，因其书至汉末始传耳，昔人谓仲景书如神龙出没，不可端倪，然其头角森然处，有目者皆能见之，如伤寒书共三百九十七法、一百一十三方独以桂枝为首者，法后天洛书之象，定中央以运四旁也。 按：青龙、白虎、泻心等汤皆有甘草，惟 真武汤无甘草有白术，皆是抱定中宫，以制四旁，即土贯五行之意。故知离脱，青字指龙为海中之 龙者，误也 。中央属土有戊土，有己土，戊土属阳，主胃，为卫气之本，喜润喜降，宜芍药之酸寒 故叶氏有养胃阴之说，取刚济以柔也 ；己土属阴主脾，为荣气之本，喜燥喜升，宜桂枝之辛温 故东垣有升脾阳之说，取柔济以刚也 ，桂枝汤和荣卫者，使一腑一脏自成阖辟，则中央运动真气流行，而外邪自不能干也。其麻黄汤则东震也，风寒闭塞毛窍，冬令已极，取麻黄色青味辛，象甲乙木之疏畅条达，以遍春令焉。其白虎汤，则西兑也，实热郁蒸胃土，夏令已极，取石膏色白性寒，象庚辛金之清萧下条，以行秋令焉。其泻心汤，则南离也，离中本虚，今实热在心而火独亢，泻以黄连，使一阴为二阳之主，而丙丁得位矣。其真武汤，则北坎也，坎中本满，今虚寒在肾而水上泛，温以附子使一阳为二阴之主，而壬癸得位矣。熟览全局，大意不出乎此，其余救敝扶偏，因症制宜，亦是从洛书中，推出千变万化，道理在仲景必有约之在指掌中者，余之谫陋，诚不能推测尽知，所可知者西汉文字古奥，其错综变化，不惟与六朝唐宋异，即与东汉亦有异。

仲景书中，柱意有正点者，有补点者，有明点者；有明点者，有半明半暗点者，有单点者，有双点者，有重复叠点者，有分点者，有互点者。如桂枝汤，即建中汤也，不遽言建中，必待荣卫极虚，再加饴糖，始以建中名；麻黄汤，即青龙汤也，不遽言青龙，必待风寒郁热极盛，渐加烦躁，佐以石膏，始以青龙名，此补点也。热入阳明胃腑，一主石膏，便以白虎名，此正点也。青龙白虎，言之显然，而泻心渴不言朱雀，此一明一暗点也。建中汤不言中央，而中字露出，真武汤不言玄武，而武字露出，此半明半暗点也。白虎真武各一方单点也，青龙建中各有大小二方双点也，至泻心则有半夏泻心汤 诸泻心汤皆有黄连 、附子泻心汤、生姜泻心汤、甘草泻心汤、大黄黄连泻心汤，重见叠出以点之，或曰惟泻心汤，点意最暗，非重见叠出，不足以醒痴迷也。太阳篇，一言浮缓，一脉浮紧，缓紧二字，不可合也；一有汗，一无汗，有无二字不可合也，此分点也。一言中风，一言中寒，一言恶风，一言恶寒，夫风之极重者即为寒，寒之稍轻者即为风 观太阳下 篇，一言中风脉浮紧，一言阳寒脉浮缓，便知是互说 ，恶风未有不恶寒，恶寒未有不恶风，互文见意，不过略分浅深虚实。张景岳、柯韵伯，及《金鉴》麻黄汤注，皆凿凿言之，初非板对分疏也，此互点也。观其错综变化如此，故人谓仲景为立方之祖，余谓仲景为行文之宗。且文与医，本自相通，不通于文，而能善注古方者鲜矣。试以注仲景书者言之，如建中汤以饴糖为佐，但取其滋润以生津液，其注意则仍在桂枝芍药之一阖一辟也。《易》曰：一阖一辟谓之变，变则动，动则建矣 建与健 通 。诸家俱重在饴糖，谓取稼穑作甘之品以补土，则凡甘缓皆可建中。而所谓相摩相荡者，果安在乎？桂枝麻黄二汤，一为开通经络之重剂，一为疏邪实表之轻剂，只因感有浅深、体有虚实，是以用药各殊。诸家俱谓麻黄主寒，桂枝主风，劈分为二，既劈分矣，何以麻黄汤中亦有桂枝？或曰：以桂枝监麻黄，勿令过汗。夫有是病，即宜用是药，桂枝正以助麻黄之发汗，何监之有？惟同芍药之酸收 桂枝 汤中无麻黄有芍药，此所以与麻黄汤异 ，始能束邪而兼实表耳。且麻黄症，服麻黄汤，汗出不解，不可再服麻黄，当用桂枝汤，岂桂枝主风，忽又主寒与？自是汗后腠理稍疏，能任桂枝，不能任麻黄，而二汤之用，只在辨虚实分峻缓，不在别风寒也明矣。大青龙汤因风寒最盛，郁热最急，已添烦躁，大有热入阳明胃腑之势，佐以石膏，清理中宫，乃分兵据隘之策，而其决战以求外解者，仍仗麻黄不仗石膏，此即后世冲和灵宝饮 柴胡、羌活、葛根、细辛、川芎、生地、防风、甘草、石膏、黄芩、苏、荷、姜、枣，系陶节庵所制，自注云用代青龙汤，伤寒、温热、瘟疫皆可酌用，约言之只是汗、清兼行耳。按：灵宝饮确从大青龙汤脱化而出，目下有大青龙症用灵宝饮则效，用大青龙则不效，非 节庵之明胜于仲景，亦天时人禀为之耳，知此则知节庵之变古，乃所以宜今而纷纷者，亦可以息喙 矣 ，用石膏之蒿矢也，何诸家不察，谓桂枝去风，麻黄去寒，得石膏则风寒两解，可与麻桂二汤，鼎峙为三，且谓石膏，从甘温队中，则为青龙，与清凉同气，则为白虎，夫石膏体重味淡性寒 谓石膏气轻，味辛，能外彻肌肉，皆臆说也，解肌自有葛根，无藉石膏，本张石顽论 ，主里而不主表能为白虎，不能为青龙，在白虎汤中为主将，在青龙汤中为指使，论功行赏不可假也，使青龙果因石膏命名，何小青龙无石膏而亦名哉？推其意以为青龙，若指麻黄，当于麻黄汤名之，此因不知补点法与不知互点法而割裂以解风寒同一误也，且龙非乌龙，非黄龙，非白龙，着一青字 青龙 者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也 ，谓其大开腠理，有似出震之势，勃勃难遏，乃诸家谓如海中之龙，可以致雨。然则白虎如山中之虎，可以啸风乎 白虎者，西方七宿，奎娄 胃昴毕觜参也 ，风寒在表，荣卫闭塞，故一身重痛，若热入阳明里实，必且逾垣上屋，奔走狂呼，其身但轻不重可知，至青龙条下，言身但重，乍有轻时，谓表寒多而里热尚少也，且与少阴中寒症，身但重，并无轻时亦有异，故又云无少阴症。诸家谓重则为风，轻则为寒，殊不可解。青龙条下有烦躁二字，谓胃腑郁热则心神不安，正如《大学》心有所忿懥，朱子只以“怒”字解之，诸家谓烦则为风，躁则为寒，是岂忿自忿而懥自懥乎？且伤寒大法，太阳烦躁宜汗，阳明烦躁宜下，少阴寒症烦躁宜温，又将作何说以分解之？嗟嗟，仲景书诚古奥难读，而此数方尚浅显易明，诸家拘文牵义已如此，其余之穿凿附会，更不知凡几矣。况温热瘟疫有其论而佚其方，后世遂另辟畦径，执异说以与经文相抵牾，其狂悖尚可言哉！我朝作《医宗金鉴》，有正误篇，有存疑篇，藏之玉函以后百世，其用意固独深远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