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富春江上有余馨

严子陵回到了故乡会稽，此刻他已经是一位真正的隐士了。此后的半生，他就在富春江边钓鱼度过自己的时光。

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名人借钓鱼而成名，严子陵在富春江上垂钓并非为了成名，然而他的名声越来越大，关于他的传说也越来越多。

传说，严子陵虽然钓了大半辈子鱼，但是钓鱼的本事却始终平平。他虽然是隐士，但毕竟不是神仙，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可是一天钓上三两条小鱼，猫见了都哭。怎么办呢？

子陵先生成天坐在矶石上发愁。这个消息传到了龙宫里，龙王也十分着急。哎呀，严先生这样的大贤，万一被咱们饿坏了，那可如何是好？于是龙王大施法力，从此富春江里就多了一种鱼叫作“子陵鱼”。

顾名思义，这个就是严子陵先生的鱼。别的鱼，严先生得拿钓竿钓，几个时辰不见一条。这子陵鱼见了严子陵，就自己往水面上蹦。既然江里的鱼都已经叫了子陵鱼，严子陵钓鱼时坐的矶石自然也就改名严子陵钓台。

六百多年之后，另一个大名士来到这个地方，在严子陵曾经坐过的矶石上沉思，据说也钓了一会儿鱼。后来他留下了一首诗：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

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

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

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

清风洒六合，邈然不可攀。

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

那个时代，叫作大唐王朝，写诗的那个人，叫作李白。

严子陵垂钓富春江的那一段，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富春江古已有名，但那座山此后又名严陵山，也是纪念严子陵之意。

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位大隐士，曾经拒绝了皇帝亲召，回到这里来独沐江风。

人们都无比崇敬严子陵的洒脱与自由，但严子陵内心深处究竟是怎么想的，无人知晓。只知道他是光武帝刘秀少数几个朋友里唯一遁世的人。

或者早在当时，严子陵流露出不想做官的意愿时，刘秀就已决定不再挽留。

人才，这天下有的是，未必少了你一个严子陵我大汉王朝就延续不下去了。但我刘秀一生之中堪称朋友的人，真是越来越少。

无数人都在庙堂间的倾轧争夺中失去了当年的友情。那么你选择置身事外，至少也让我的心灵有一个遥远的寄托。

这样很好！我不留你。

刘秀和严子陵之间的敏感关系，此后千百年间无数政治家都有过思考。

严子陵的确是真正的隐士，飘然出尘。然而无论此前此后，再没有任何一个隐士可能像严子陵一样拥有足以左右天下走势的政治影响力。

他是皇帝刘秀的好朋友，或者还是唯一一个超然得足以被刘秀所信任的朋友。即使后来隐士群中出现了山中宰相卢藏用这样的人物，严子陵的真正影响力也绝非他可以比拟。

严子陵和刘秀恰好构成了一朝一野的两极。朝中则为君主，在野则为隐逸。终其一生他们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精妙的平衡，直至死亡。

金庸先生在他的《鹿鼎记》里借康熙的口对韦小宝说，从古至今英明的皇帝，总有一个好朋友在替他钓鱼。

严子陵和刘秀都是聪明人，他们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严子陵选择隐逸到老，而后不但获取了千古的敬仰，也保全了自己的终生。这就是之前严子陵和侯霸高手过招时的深意。

后来，黄庭坚说：

平生久要刘文叔，

不肯为渠作三公。

能令汉家重九鼎，

桐江波上一丝风。

明朝方孝孺亦说：

糟糠之妻尚如此，

贫贱之交奚足倚。

羊裘老子早见机，

独向桐江钓烟水。

都点明了严子陵隐居内里的深刻所在。

虽然如此，在严子陵的余生里，他的确是被身为隐士而带来的巨大的幸福和自由淹没了。

他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汉朝的风和空气里，随着山阴俯瞰流水，大片大片的云朵在他置身的矶石上空白云苍狗一般变幻。直到如今，关于严子陵，还有几句众人皆知的话，那是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所作。他写道：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严子陵的余馨，始终飘扬在富春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