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新年
浜野大知没打算出席成人礼,也就没回家过年。他在一间咖啡馆打工,除夕和元月二号开始都有排班。除夕那天,大知收工后就去台场跟几个大学好友会合,五个人在一处狭小的沙滩上烧烤,看新年日出。十二月刚刚过了二十岁生日的大知,虽然不觉得啤酒和清酒有多好喝,但在这样的时刻,他还是庆幸自己终于到了可以饮酒的法定年龄。在酒精的作用下,深夜烧烤不仅感觉不到冷,气氛还相当热烈。五个人里有两个是女生,有酒壮胆,大知跟他暗怀好感的真边佐保说起话来,也轻松了许多。
平时过着除了学习就是打工的单调日子,能在跨年的时候,参与一个颇具二十岁风格的聚会活动,大知别提有多开心了。可到了第二天,他却感觉浑身乏力,阵阵发冷。大知挣扎着去了打工的店里,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听人说自己“脸很红”,他赶紧去更衣室测了一下体温,超过三十八摄氏度。大知立刻被打发回家,在一居室的出租屋里,他钻进那床万年不叠的铺盖中沉沉睡去。
大知做了很多梦。每段梦里,他都是个年纪尚幼的小孩子。他梦见自己跟父母和婴儿时期的妹妹去赶海,发现了一只黄金海螺,东掖西藏地想带回家。他还梦见全家去游湖,跳进湖水里的母亲半人半鱼的身体使他惊骇不已:妈妈原来是条美人鱼?接着他又梦见一群家长在学校参加公开课,父亲身穿母亲的和服混在其中,画面过于惊悚,吓得他不敢回头,尿了裤子。做了一连串这样的梦,到后半夜他终于醒了。身上那套当作睡衣来穿的运动衣裤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的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感到释然——难怪净做些跟水有关的梦。
换上新的T恤、帽衫和运动裤,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大知走进窄小的厨房,伸手去拿泡面,忽然想起冰箱的冷冻室里还有腌好的食材,应该比泡面更能补充体力。解冻,用微波炉加热,因为现煮米饭太麻烦,他热了一份方便米饭。
趁便宜的时候采购肉和鱼,用调味料腌上保存起来,是大知从母亲麻耶那里学到的方法。那还是在他刚开始独立生活的时候。母亲说这样味道进得去,烧起来也简单,比便利店里卖的盒饭要好得多。确实简单,所以大知偶尔会做一些塞进冷冻室。
新年的深夜阒寂无声,吃着自制的姜汁肉片盖浇饭,大知想到了家人。他想,虽然自己没回家,但父亲回国了,理名也在,浜野家的新年一定很热闹。是的,他情愿这么想。因为他最怕父亲没回来,理名也跟朋友出去玩了,家里只剩下母亲孤零零一个人。母亲发来的LINE
信息,他向来是读过就算了,也不回复。等天亮了,发条LINE拜个年吧。想到这里,大知扒拉了几口米饭。烧好像已经退了,他感到身体轻快了许多。
到了二月,大学就要进入漫长的春假了。在最后一个授课日,五人组原班人马又相约聚餐。他们是在大学的行销企划研讨班里熟识并亲近起来的好朋友。在学校附近的廉价小酒馆吃饱喝足之后,有人提议去唱卡拉OK,不擅K歌的大知以明天要早起为由推辞了。当真边佐保也说要回家的时候,大知着实吃了一惊,但他不动声色,向打算去K歌的三个人挥了挥手道:“回见咯,春假里要是有时间咱们再接着喝。”然后,他和佐保并肩向车站走去。“看大家都把春假安排得那么充实,我都有点着急了。只有我,除了打工就是打工。”大知说。几个朋友中,有去长野参加驾校集训的,有去实习的,佐保则要去加拿大短期留学。
“中田也要去打工呢!”佐保说。
“可那属于度假打工吧。石垣岛,那种地方我去都没去过。佐保也很厉害,去留学。”
“但只有短短三周而已。哎,对了,出发前我想看场电影,要不要一起去?我有部想看的片子。”听到佐保这么说,大知惊讶得简直要跳起来。
“啊,行啊!反正我除了打工有的是时间。你想看什么片子?”佐保说出的片名大知没听过,但他依然积极附和,“好啊,我正好也想看呢!”
“真的?太好啦!因为这片子挺难约到一起看的人的。那具体日期咱们LINE上定吧。”
在车站告别了佐保,乘上地铁之后,大知不由得握了握拳。佐保二月末动身去加拿大,所以看电影大概会约在二月中旬吧。这么一算,不正好赶上那什么节吗?没准儿,自己还能收到佐保的礼物呢!巧克力!
站在车厢里,大知掏出手机,立即搜索刚才佐保提到的电影名字。“不会吧?”他不由得嘟囔了一声。那是一部相当怪异的恐怖片。虽然片子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既然已经说了想看,他当然不能反悔。
沿着台阶从地下来到地面,大知穿过商业街朝公寓走去。天气很冷,鼻尖冻得生疼,但下个月大概会暖和许多吧。然而,这下个月却让人感觉遥遥无期。不管是天气转暖,樱花盛开的情景,还是升入大三,开始为了求职而奔忙的自己,他都完全无法想象。如同想象不出佐保即将奔赴的温哥华一般,一切都显得那么遥不可及。或许,等年龄再大一些,就会像父母说的那样,一年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了。
去年年末、今年年初都没回家,要不,趁着放春假
回去一趟吧。看着几十米开外的便利店的灯光,大知突然想到。仅仅是想到,家里那股甜辣调味汁般的气味、电视的音响、理名和母亲的笑声,都一股脑儿地在他心中复活了,大知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