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篇
神农氏

三十年代的川西一带，因为交通不便，与外界很是隔绝，在一般人眼里恍如蛮荒，有很多诡异的传说，当时政府中便有人提议建一条铁路。建铁路自是好事，很多人都响应。要建铁路，势必要派工程人员对路况进行勘探，绘出精确地图后才能设计，在当时实在是件苦差事。清末詹天佑设计京张铁路，勘测地形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但在那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年代里，有的是热血男儿，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困难自然全没放在眼里，背上一个包裹就出发了，其中有个叫秦良的年轻人。

秦良是个刚从测绘学校毕业的学生，才二十出头，他负责的是康定一带的地形。康定又称打箭炉，传说是当初诸葛亮南征时在此地打造箭矢，那首《跑马溜溜的山上》唱的就是康定，很动听，当时却是个很荒僻的地方，秦良每天都要跑深山老林里，与蛇虫狐兔为伍，人也快要和野人一样了。好在年轻，还搪得住。走了两个月，地图基本上也画完了，他就想加把劲，索性把事情做完了再说。因为存了这个念头，这一天在山里转了一圈，结果走得有点远，等草图画完，天也黑了，沿途留下的记号已看不清，隐隐约约有野兽在嚎叫。这一下他心里登时慌了，平时他总赶到村间镇上投宿，要是睡在这满是野兽的荒山上，半夜里多半会被狼叼走。正在慌张，却听得前面沙沙之声不断，似乎有人走来。他心想可能是猎人路过，连忙大声叫了起来，谁知叫声刚落，从树丛里钻出一个满身是毛的人形怪物，双臂很长，直垂到地上，一把抓住秦良。秦良见钻出这么个怪物，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怪物的手直如铁钳，他连动都动不了。这怪物抓着秦良，嘻嘻笑着，把他扛在肩头便走。虽然扛着个人，但翻山越岭仍如履平地。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怪物，正在啃食着一只野山羊，吃得鲜血淋漓。一见这怪物带了秦良回来，那两个怪物都拍手嘻笑。先前那怪物突然拿了根尖头木棒，硬生生把秦良的手掌钻了个洞，拿根藤穿了过去。秦良疼得昏死过去，等他醒来，只觉身边一阵血腥气，却是鼾声如雷，大概那只山羊吃不完，这怪物把自己留到了明天吃。他虽然吓得不轻，便还镇定，想起身边带着小刀，便拿出小刀来将穿在掌上的藤条割断了，逃出了山洞。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加上慌不择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飞跑，生怕那三个怪物会醒来。这时远远地看到一点灯光，他欣喜若狂，连忙过去，只见那点灯光飘飘摇摇，似乎总也不能靠近，但也一直没有消失，他在肚里念佛念咒，但愿那户人家在自己赶到之前不要熄灯睡了。拐过几个拐角，前面是一道石梁横跨山崖，竟是一座天生桥，灯光就在悬崖对面。这天生桥只有两尺来宽，滑溜溜的，他叫苦不迭，仗着黑夜里看不清底下，一步步挪了过去，心想若是白天，看到身下就是万丈悬崖，非吓得腿都软了不可，哪还过得去。走过了天生桥，前面是个小石屋，门缝里透出灯光来。秦良长吁一口气，连忙上前敲门，刚一敲，听得一个少女应声道：“哥哥，你回来了。”声音娇脆，门开了，出来了一个少女，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显得清丽绝俗，只是衣着式样很奇特，也不知是什么民族，但说的倒是汉语。一见敲门的是个陌生少年，少女脸一红，正要退回去，秦良连忙上前说了来意，央求她救救自己。少女想了想，说：“原来贰负氏一家又伤人了。”说罢把秦良让了进来。秦良进了屋，发现屋中十分简陋，用的尽是陶器，也无釉色，很是粗陋。少女拿出一个陶罐，里面装了一种黑色药膏，气味清凉，给秦良抹在伤口上，秦良便觉伤口不疼了。他问那怪物名叫贰负氏吗？少女很是羞涩，不太肯回答，只是说那家人很凶，言谈间却没把它们当怪物的样子。秦良倒是个志诚少年，心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出于无奈，终要避点嫌疑。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画的草图，好在背包没丢，便拿出来看，那少女见他的画册倒是感到很有趣，随口问他纸笔是什么做的，似乎从来未曾见过。秦良知道川西这些僻野乡民定然从未见过，便耐心说了，少女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写字用的。”秦良心想村姑不识字那也是常事，便笑着问她会不会写字，谁知她点了点头，秦良让她写几个字看看，她说从未用过笔，拿起笔来写了几个，运笔全然不得法，像是拿刀在刻一样，但字体笔画极为繁复，秦良根本不认识，心想可能这少女多半是个汉化了的少数民族。闲聊了一阵，两人渐渐熟络，少女见秦良饿了，便拿出肉干和白米粥来给他吃。秦良吃了些，肚子饱了，便问少女的哥哥几时回来，少女说哥哥这几天都在追赶一个猎物，不回来也是常事。秦良心想山野少女当真胸无城府，要是心术不正的人听了这话，只怕会起歪心，好在是自己。便说天晚了，自己睡到柴房去吧。少女说今晚哥哥可能不回来了，秦良不妨睡哥哥的床。说着引他到另一间石屋里。秦良进去一看，只见里面尽是石头搭的桌子和床铺，床上铺了一张兽皮，毛也压得平了。他躺在上面，觉得这床并不长大。天明醒来，秦良看了看掌心伤口，已然结痂，心想那少女虽然僻处深山，膏药倒有奇效。这时只听得有人大踏步走来的声音，到了门口，一个男人道：“小妹，开门。”他一看，却见一个也是穿着粗皮衣服的汉子，肩头扛着一只死了的豹子。他身材并不算高，豹子看上去跟他差不多长，但他扛着豹子行若无事。少女迎了出来，汉子忽然道：“怎么有生人气？”少女说了秦良来求救的事，汉子皱了皱眉道：“贰负氏越来越不像样了。”他叫出秦良来，问了几句，点点头道：“吃完了饭，我便送你出去。”汉子说完，拔出一把石刀，将豹皮割开剥了下来。他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剥下豹皮就和秦良撕废纸一样。剥了豹皮，少女将那豹子拿去，随手将四条腿撕开。秦良见她看上去娇怯怯的，没想到力量竟然不比哥哥小，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没起坏心眼。饱餐了一顿豹肉，汉子带着秦良出去，到了那悬崖，却不见有天生桥。秦良不由诧异，汉子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阿宝昨晚一定背痒，你才走得过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把白米往山崖下一洒，只听呼呼风起，一条巨蟒从涧底升起，横跨过山崖。秦良这才明白昨晚自己竟是踩着蟒背过来的，吓得脚都软了，哪还走得动。汉子见他没办法走了，哼了一声道：“阿宝是我驯养了的，不像贰负氏会吃人，你怕什么。”话虽这么说，秦良还是害怕，汉子便扛着他过了蟒背。一到对面，这大蟒又退了回去。秦良问他这大蟒为什么会听话，汉子说阿宝生在潮湿之地，有时鳞缝里会长蛆，一长蛆就发痒。自己洒把白米，它只道是蛆，身上就痒了，让自己从背上踩过去，就会舒服一点。过了山崖，汉子指点了回去的路，又说：“这里的事，不要向外人说起。”秦良答应了，便实在不知这兄妹是何许人也，便问他们到底是谁。汉子犹豫了一下，说自己兄妹是神农氏，那三个怪物叫贰负氏。本来也是一样，但贰负氏一族不求上进，时间一长，便已与野兽无异了。说罢转身便走。秦良感激这兄妹救了自己，绘出的地图故意避开了这一带。山深云重，后来也不曾有人再见过这神农氏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