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序
在我还不识世事的儿时,因为父亲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工作,母亲生下了妹妹后,再没精力带两个孩子,就将我寄养到濮院的外公外婆家去了。
濮院是江南一个古镇,现在被改造成风情小镇了,进去还得买门票。但那个时候却仿佛亘古不变,小镇上连一幢比我外公年纪还轻的房子都很难找得到。三天两头停电,没有自来水,要去井中挑回水倒到水缸里,而镇上的电影院也要每隔十几二十天,由一艘小轮船运送胶片过来才会放映。因此,每天我都只能坐在外婆家的门槛前,看着那条青石板路的大有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发呆,也就是那时养成了幻想的习惯。
外公是个健谈好客的人。那时濮院乡间的农人上街卖菜,在回去之前总喜欢到外公这里坐一阵,闲聊一番,而我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半懂不懂地听着他们讲些道听途说的奇闻逸事、半真半假的亲身经历,也是一件乐事。那些闲聊天马行空,在三四岁的我听来却是如此奇异有趣。我至今还记得有一回一个老人口口声声说着他见到鬼怪的事——尽管至今想来,完全没有一点可信度,更有可能是他抽着烟时的口头创作——那时他的话却让我如此惊诧与感叹,又是害怕,又是忍不住听下去。也就是那时,不知不觉中,我萌发了将来自己写故事的念头。还记得我那时就想象有个妖怪,手里拿着大锤,一敲就喷出狂风来的情景,这应该便是我后来写了不少东西的源起。
人总有爱听故事的习性。东坡被贬到海南时,因为地僻人稀,夜来无事,便与父老闲谈,逼着人讲鬼怪故事,自称“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后来清代王渔洋给蒲留仙的《聊斋志异》写题诗时也用了这个典故,有谓“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茶余饭后闲谈,自然不必说什么军国大事,也不必有什么载道之言,顺嘴说一两个故事,说者爱说,听者爱听,无伤乎大雅。因此,清代在《聊斋志异》影响下出现了大批笔记小说,记忆所及,读过的清人笔记,包括《阅微草堂笔记》《谐铎》《夜谭随录》《墨余录》《夜雨秋灯录》《萤窗异草》《客窗闲话》《小豆棚志》《淞隐漫录》在内的不下数十种,说狐说鬼怪篇几占去了三分之二,堪称最大宗。因此等我长大了一些,略识之无,已能阅读,并且把读书当成自己最大的爱好之后,便乐此不疲地读起了这些前人写的小故事来。而见贤思齐之下,我便要率尔操觚,加上当时读过一些汪曾祺、孙方友、聂鑫森、李庆西这些现代作家的新笔记小说,对这种以现代人的视角来写传统故事的风格非常感兴趣,因此下意识地就从古代的笔记小说以及幼时听过的故事中选材,但同时我又不想把自己写下的故事变成亦步亦趋的复述,所以有意识地用一种科学的观点去尽量解释古人笔下的妖魔鬼怪。
按现代观点来看,古人记述的异事大多数都可以有一个科学的解释,有些更可能是一件平常的事,以讹传讹之下才变得光怪陆离。但如果强作解人,硬行解释,却也没有必要,故事毕竟只是故事而已。张系国先生将科幻小说分为机关布景派与文以载道派,大致上也可以将定义扩充到这一类幻想故事中去。表达的是正直、善良、仁厚这些正面的内容,就算荒诞不经如托尔金的《魔戒》一般,何尝不会让人感同身受?
想起好多年前给一个朋友的奇幻小说写评时,填过一首《贺新郎》,最后几句是这样的:“收得霞光添墨砚,写尽汀兰岸芷。更几许、迷离妖异。列子夷坚搜神记,北溟鲲、供我闲驱使。生花笔,永无止。”
笔在我手上。
一个个诡谲的奇想故事,如佛珠断散、签筹碰落,信手撷取一二,总有惊喜。
——马伯庸(代表作《长安十二时辰》《两京十五日》《长安的荔枝》)
燕垒生兄在此作中融合《聊斋》的古意和当下的价值观,文思飘然于文字之外,道心沉寂于故事之中。
——江南(代表作《龙族》《九州·缥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