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出茅庐
江岳出生于黄河边上,打小在黄河水里捉鱼摸虾,游泳嬉戏,有“浪里白条”
之美誉,村里人无不称其为水中高手。高中毕业后,他于一九八一年如愿以偿地考入黄河省
人民警察学校公安专业。
初入警校的他,一双黑布鞋、一身黑色衣服、一个杨树箱子、一床红花被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家来自农村,父母务农为生,仅靠五亩薄田维持生计。他下有弟妹,自幼深知父母的艰辛和不易。黄河省人民警察学校的校址在郑市。父亲给他三张面值五元的人民币,买火车票花了七点五元,剩下一半。
在郑市火车站下车后,天尚未放亮,仍然是满天繁星。从未出过远门的他,单枪匹马地站在车站广场上左顾右盼,耐心等待警校的迎新车辆,等待着师哥师姐来接他。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传入他的耳朵。顺着哭声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女,一边哭,一边朝他跑来。发生了什么?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钱被扒手扒了,现在回不去了,哥哥,你帮帮我!”少女对他哭诉道。
他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是好,愣在那儿。
“哥哥帮帮我……”少女越哭越伤心,实在令人同情。
他摸了摸手心里仅有的三张纸币,一张五元、一张二元、一张五角,心里面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少女见他有所迟疑,哭得更加伤心了,简直撕心裂肺。
他心想:只剩手里这点钱了,这可是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用啊!给还是不给?给的话,给多少?五元实在有点多了,五角又少了,那就给两元吧。于是,他掏出两元钱放在她手心。
只见她接过钱,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再次传来少女悲催的声音。
江岳顿时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那少女就是一个乞讨骗钱的女骗子。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警校生活是快乐而艰辛的。学校给学生每月二十八斤大米、二十二元伙食费,包吃包住。可是,每餐三两大米,对于正处在长身体时期的江岳来说,常常吃了上顿望下顿。仅有的那双布鞋,运动时不能穿,他只好买了一双解放鞋。
幸亏学校有奖学金,凡是期中和期末考试各科成绩在九十五分以上的,给予奖学金八十元。于是,同学们上街遛弯,他学习;节假日他也在教室,从不松懈。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拿到了一百六十元的奖学金。这对于江岳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一百六十元解决了所有问题。两年共四个学期的奖学金六百四十元,他全部获得。从此,他不仅再没有给父母增加过负担,还给弟弟妹妹各买了一件衣服。
两年警校青葱岁月转瞬即逝。同学们满腔热血,跃跃欲试,纷纷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
江岳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伊水县。
当时正值一九八三年全国声势浩大的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分子的第一次“严打”专项斗争时期。科班出身的他,敏锐地感受到自己有了大显身手的舞台。
“一炮打响”
八月十三日,江岳到县公安局报到。十四日,他就参加了伊水县第一次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誓师大会。
大庙口,地处伊水县的西南角,与河北全县的文桥、干卢、调元相邻。舜帝“南巡”,途经大庙口,娥皇、女英二妃不远万里寻夫至此,感人肺腑,催人泪下。后人为纪念舜帝孝德,就在此修建了一座大庙。大庙建在舜皇山入口处,大庙口因此而得名。
杨江河从全县天湖顺势而下,流经大坳、小坳,出舜皇工区,过陈家村,一路狂泻而下。千万年河水冲刷的石头,千姿百态。耸立河中的磐石,岿然不动,四角无棱,圆圆胖胖。堆积如山的大小各异的鹅卵石,有如气球挤满河心。奔腾不息的河水穿石而过,发出雷鸣般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山鸣谷应,蔚为壮观。只可惜,如今这无弦的千年流水古琴,再也弹不出万古琴声了。人们引水发电,筑坝漂流,炸毁河中巨石,打造人文景观,已彻底毁坏了杨江河的原始风貌。河水干涸,巨石暴晒,爆然开裂。石靠水养,水靠石冲,浑然天成、相映成趣的美景一去不复返了,子孙后代再也见不到这壮观场景了。这简直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吃子孙饭,赚后代钱啊!
“报告!”江岳来到胡所长办公室门前大声说道。
“小江来了!欢迎!欢迎!”胡所长站起身和江岳握手。
胡所长身躯高大单薄,已经有点含胸了。无情的岁月在他长长的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高高的鼻梁呈黄褐色,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他说起话来温文尔雅,嗓子略带沙哑,声音带有磁性,看上去五十四五岁的他是一位有着三十五年警龄的老警察,也是德高望重的老所长。
“所里目前共有六名干警,两名联防队员,管辖大庙、塘夫、白沙、紫云三乡一镇,户籍人口四万五千六百三十六人,社会治安最复杂、最混乱、最差劲的是塘夫……”胡所长耐心地向江岳介绍着,“派出所目前没有住处,你先在大庙供销社旅社暂时安顿下来。明天一早,随村民们到紫云塘旁边去挑山蛙……”
第二天,天还没亮,联防队员小邓就来敲门:“吃碗米粉就出发!”
江岳来到大庙派出所之前,小邓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担箩筐。江岳挑起箩筐,跟在队伍的后面。
挑山蛙的人足足有二十人,队伍蜿蜒曲折地行走在山间小道上,宛如一字长蛇阵。
山里风大,湿气重,小路两旁草尖、叶尖上满是露珠。真是打湿你的裤腿、弄湿你的鞋袜没商量。可山民们一路上欢声笑语,还时不时讲一些幽默风趣的段子,逗得大家大笑不止。
江岳从未听说过挑山蛙。世上只有捉蛙,哪有挑蛙,真是奇了怪了。他带着疑问,一路缓缓前行。
山蛙是两栖动物,常年生长在深山老林,以蚱蜢、螳螂和小虫为食,肚小腿长,个头不大,全身长十厘米到十五厘米,腿长占身长的三分之二,每只重二到三两,两条细细的长腿,肌肉发达,皮肤呈褐黄色,长长的双腿一蹦就有一两米高,四五米远,它肉质鲜嫩,味美可口,可做汤,可红烧,可腌制,是人间美味佳肴,上等的山珍。重阳节前后,成群结队的山蛙走出深山密林,来到已经收割的稻田里,交媾繁殖后代,因此,山蛙又名重阳蛙。
大家来到塘旁边村,已是中午时分。只见满田的山蛙“咕咕咕”直叫,长的短的,大的小的,黄压压的一片……
江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特壮观的场景。
村民们告诉他:“这时的山蛙是不怕人的。既不怕人,也不逃跑。你尽管选大个的捡就是,小的不要捡,留待来年长大再说。你能挑多少就捡多少。”
江岳脱掉鞋子,卷起裤腿,来到山蛙中间。果不其然,山蛙尽情交配,享受传宗接代的乐趣,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于是,他专挑大个的捡。一会儿工夫,他就捡了四五十斤。箩筐里面的山蛙“咕咕咕”直叫,簇拥着叫个不停,那一蹦一跳两三米高的功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回到所里时,已经月上柳梢头。可往返数十公里的山路,五十斤重的担子,已压得江岳全身酸痛,双肩磨得红扑扑的,双腿有如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他已疲惫不堪,便早早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咚!”
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江岳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
“小江,胡所长叫你快点到所里去,有急事。”联防队员小邓说。
“好的,我马上就到。”
派出所距供销社旅社仅一河之隔,相距不到两百米。
江岳急匆匆赶到所里。只见一个四十二三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派出所值班室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满脸的无奈,口中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这是我们全家的命啊!没有了牛,田怎么耕种呀……”
原来,昨天晚上,他们家的一头耕牛被盗了。
胡所长正在办公室等着江岳,见他推门进来,便安排道:“他是大庙镇早禾田村的,他家一头水字牛,昨天晚上被盗了,价值一千五百余元。所里没有其他人了,你和小邓去吧!争取一炮打响啊。”
当时,盗窃案件的刑事立案标准是:农村被盗现金二十五元、被盗物资价值二十五元,城市被盗现金五十元、被盗物资价值五十元,立为一般刑事案件;被盗现金、物资价值二百五十元,即为重大刑事案件;被盗现金、物资价值五百元,即为特别重大刑事案件。
由此推断,被盗现金、物资价值一千五百余元,是要判十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被盗现金、物资价值一万元,则要判死刑。而这头牛,价值一千五百余元,绝对是特别重大刑事案件。
江岳迅速拿起黄色背包,与小邓、失主奔赴现场。
刚刚跨出派出所的大门,他又被胡所长叫住:“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注意安全啊!把我的配枪带上,以防万一。”胡所长当即卸下配枪,交给了江岳。
江岳接过配枪一看,原来是一支五一式手枪,五发子弹。他把枪系在腰间。
三人疾步如飞,火速赶路。
早禾田村背靠舜皇山,大黄公路从村后穿过。村前是大庙大田洞,一望无际,这里是伊水县三大产粮区之一。杨江河坝的右干渠,犹如一条巨龙卧于村前,水流急湍,波光粼粼,碧波荡漾。
一路上,江岳边走边向失主张良民了解耕牛被盗情况。
张家紧靠大黄公路,是一坐南向北、六排五间的红砖瓦房,牛栏在房子的西边。早上,他准备牵牛犁田时,发现牛栏门开着,牛不见了。他以为是牛打栏了,于是就到周边田间地头、山上山下找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有。他这才反应过来,一定是牛被盗了。于是,他赶到派出所报案。
来到张家,已是上午十点半。牛栏用四根杉木柱子撑起,是用冬茅秆子盖的茅屋,四周有一米五高的栅栏,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
江岳从警校毕业,还是第一次接触刑事案件,新媳妇上轿头一回。这是特别重大盗窃刑事案件,他顿时感到有如天狗吃月、老虎吃刺猬,无从下手。
从现场情况看,牛栏门有门闩,牛不会开门闩。如果牛打栏,牛栏门的门闩是不会开的,只有人才能打开门闩。由此可见,牛肯定是被盗了。被盗的是一头刚满三岁的黑色母牛,腹中孕有一头小牛,十一月份即将生产……
江岳冷静下来。他回想起老师的教导和书本上关于盗窃案件的侦破方法:一是要仔细勘查现场,尽可能地寻找发现提取痕迹物证;二是要控制销赃;三是要设卡查缉;四是要通缉通报……
他分析了一下这起案件,认为破案的关键是控制销赃,找到被盗耕牛。具体可分两步走:一是顺牛蹄足迹追踪,二是控制销赃。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追再说。毕竟人比牛走得快,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行动是最好的破案方法。
于是,他请小邓回所,向胡所长汇报现场勘查的情况和他的下一步工作安排。
接着,他便将黄色军用背包斜挎在肩上,开始和张良民顺着牛蹄足迹追踪。
张良民背了一袋熟红薯,以供路上充饥。这时,江岳的肚子已“咕噜咕噜”直叫。他这才想起尚未吃早餐,便顺手拿起一个黄心红薯,边走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两人沿着牛栏出口的牛蹄足迹一路追踪,快步追到大黄乡村公路。
突然,不见了牛蹄足迹。于是,江岳让张良民沿大黄公路往东追,他自己往西追。
大黄公路是大庙镇到河北全县沙河镇的通省公路。因为涉及两省,资金匮乏,所以还是一条土茅路的乡村公路。路上坑坑洼洼,路旁杂草丛生,路中时不时地见到一两堆形似块状的牛粪。
江岳沿大黄公路往西追踪了一千五百米时,又发现了牛蹄痕迹,清晰可见。张良民往东追踪了两千米,没有发现牛蹄印,就往西跟上来了。两人又一同继续寻踪觅迹。
原来,狡猾的盗贼为防寻迹觅踪,牵着牛一踏上大黄公路,就掩盖了牛的蹄迹,以期让找牛的人失去方向,赢得逃跑的时间。
现在,追踪方向确定下来了,关键是要和时间赛跑。
时间已到下午三点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从西路岭工区到鸭塘村,五千米的路只用了不到一小时,两人沿途一路小跑。
进入鸭塘村,公路两旁时不时地出现一些路边店——小卖部。
于是,两人一边追踪,一边沿途访问,看看昨天晚上有没有发现牵一头黑色水字牛经过门前的。他俩还告诉沿途村民,凡发现昨天晚上牵牛的人,提供线索破案的奖励现金一百元。
两人追出鸭塘村,太阳已经西斜,落日余晖洒满大地。
江岳下定了决心,不破此案,誓不罢休。他心想:失主一家老小七口人,耕种三十五亩沃田,全靠这头耕牛犁田打耙。如果失去了耕牛,明年春耕春种将无从下手,困难重重。如此一来,一家人的生计将会大打折扣。这怎能令人不急?一定要抓住盗贼,牵回被盗耕牛,以解村民心头之痛,一定要来一个开门红,一炮打响。
胡所长在出发前不是叮嘱要“一炮打响”吗?
江岳信心倍增。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追!追!追!追!一追到底,直至将耕牛追回为止。
从鸭塘村追到日丰村,再到白石村,路越来越窄,山越来越陡,林越来越密。白旗村与全县干卢乡干山村接壤,两村之交就是两省之交。白旗村没有发现可供破案的有价值的线索,而牛蹄痕迹依然若隐若现。
追出白旗村,进入干山村,已是午夜时分。路上已有零星的牛贩子在牵牛赶路。
张良民上前一看,不是自家被盗的耕牛。
原来,牛贩子是到文桥牛圩去赶牛圩卖牛的。于是两人就与这个牛贩子一同前往文桥牛圩。
江岳决定在那里张网以待。
牙口定输赢
文桥牛圩赶二四八,沙河牛圩赶三六九。沙河牛圩远远大于文桥牛圩,是清朝江北的三大牛圩之一,市场覆盖了豫燕陕鄂四省区二十五个县市,满地耕牛,买的卖的,赶圩的,贩牛的,纷纷云集于此。
由于天黑已经看不清蹄印了,只能沿大黄公路摸黑走大路。穿过干卢,已是月朗星稀,远山显出灰蒙蒙的轮廓,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两人大步流星,终于赶到了文桥牛圩。
此时,天已大亮,圩场上已有四五十头牛,挤在狭长的圩场。水字牛、水古牛、黄牛、老牛、小牛……
“哞哞哞”的牛叫声,牛贩子的吆喝声,人声牛声混杂一片,热闹非凡,盛况空前。
江岳和老张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要找的牛。
一夜追踪未眠,两人已是饥肠辘辘。于是,他俩来到圩场边的米粉店,一人买了一碗三两的米粉,另加两个鸡蛋。二两一碗一角五分钱,多加一两多加五分钱,鸡蛋五分钱一个。两碗三两米粉,另加两个鸡蛋,共计五角钱。闻着卤香,看着卤粉,垂涎欲滴,五片卤肉、十粒花生米盖在粉上,再加一点小米椒,那个叫爽。一会儿工夫,江岳已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吃完米粉,两人来到牛圩市场,来回反复寻找未果。
于是,江岳安排老张继续寻找,他自己则来到牛圩交易所。
他向老牛人、老牛贩子和工作人员请教牛的生老病死、生长发育、牛龄、牛蹄足迹等有关牛的生长知识,以期从中发现破案线索。
原来,牛一出生,从牛犊子到老牛,生命周期不过十二三年。牛犊子出生后,长出一口八个乳牙,有下牙无上牙,长到两岁后开始换牙,乳牙换为恒牙,两岁前只有乳牙,没有恒牙,三岁时长出两颗恒牙,四到五岁有四颗恒牙,六到七岁长出六颗恒牙,也叫齐口牙或者满口牙,以后再无恒牙长出。齐口牙的牛,已经是老牛了。所以,辨别牛龄是靠牛的恒牙来分辨的。
三岁的牛是最好的牛,所以,古有“三岁牯牛十八汉,正是男儿挑大担”之说。
母牛两岁开始受孕生产小牛,一年一胎。七岁以上的牛,再无生育能力。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牛的身上蕴藏着这么多的学问,真是吃得老,学不老,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日已近午,骄阳似火,秋老虎不减往日威风。
顶不住太阳的养牛人、牛贩子、牛,还不到下午一点钟,就纷纷离场散圩了,准备赶往下一场更大的牛圩——沙河牛圩,以图讨个好价钱。
于是,江岳和老张西出文桥,穿庙头,过黄河古渡,跨京广铁路,越过G107国道来到河北全县沙河镇。
沙河,历来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是关中北进中原的门户、南来北往的要冲,商贾云集,人文历史底蕴深厚。沙河牛圩的圩场,位于黄河河湾的沙滩上。市场足足有上百亩,场面蔚为壮观,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牛群一圈一圈的,人在其中宛如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俩来到沙河,已是黄昏时分,口袋里的红薯仅剩两个。
于是,两人在靠近牛圩市场边上找了一伙铺(旅社)住下。
两天一夜的奔波劳累,让他俩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天未放亮,两人就被嘈杂声吵醒了。
他俩迅速起床,站在二楼向牛圩市场望去,圩场里已挤满了牛群,黑压压的一片,足足有上千头之多。
江岳不觉心里一惊:这如何是好呢?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壮观浩大的场景。
冷静下来后,江岳开始安排老张马上去寻找,只看黑色水牛,其他牛一概不看。他则蹲守在圩场交易所,张网以待,守株待兔,因为市场上所有买卖成交的牛,都必须到交易所打价、核价、开票、盖公章,不准私自交易。而且,交易所有几十号人把守出入口,不断地在圩场来回巡查。牛圩虽大,但秩序井然,混而不乱。
江岳来到圩场交易所,找到刘所长,说明来意,并请他们协助支持。
刘所长态度和蔼可亲,明确表示全力以赴支持警察破案,抓贼找牛。
老张在圩场绕了一大圈,天已经大亮,没有发现自家的黑牛。
他一脸沮丧地来到圩场交易所,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于是,两人又到四周去找,找来找去,依然杳无踪迹。
老张失去了信心,想打退堂鼓。
江岳鼓励他说,再等等看吧,好事多磨,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恰在此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岁、身高一米六五的老年男子牵着一头黑色水牛,朝圩场这边走来。
老张定睛一看,眼放蓝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好像自家的牛,精神不觉为之一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是,他一时半晌又拿不定,吃不准,模棱两可,犹豫不决。
江岳附在老张的耳边,如此这般,一番耳语。
老张心领神会。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圩场入口,张网以待。
黑色水牛经过老张跟前时,突然“哞哞”地两声大叫。
真是神了,古有老马识途,今有家牛认主。
老张扯了一下江岳的衣角,用眼睛示意他,轻轻地说:“没错,没错,就是它,我家的牛。”
说着说着,老张急不可耐,就要上前牵牛。
江岳示意他:“别急,好戏还在后头,煮熟的鸭子绝对飞不了,你放心吧,一切看我的。”
于是,江岳走上前去说:“请问老板贵姓?”
“姓刘。”
“哦,姓牛啊!牛老板好。”
“不姓牛,文刀刘。”他凶神恶煞地说。
“不好意思啊!刘老板,你这牛是卖的,还是买的啊?”
“卖的,卖的,你这人哪有这么多话。”刘老板有点不耐烦,牵着牛边走边说。
江岳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牛的特征,并让老张仔细观看,认真辨认。
“别不耐烦嘛,刘老板。生意是谈出来的,和气生财啊!发这么大的火干吗?”
“我发火了吗?”
“你说呢?”
刘老板尴尬一笑。
“你这头牛几岁了?”
“五六岁吧。”
“产崽了吗?”
“不晓得哦!”
“你开个价吧。”
“三千元如何?”
“上天了,这牛能值三千元,一千五百元卖不卖啊?”
“实话告诉你,低于一千八百元,少一分钱不卖,钱是你的,牛是我的。”
“不过,牛是我姑妈委托我卖的,牛是头好牛,她家住大庙,不知水土服不服?”
“我是干卢的,和大庙白旗村搭水连山,有什么水土不服?”
“你熟悉白旗村和大庙?”
“那还用问,不瞒你说,我在大庙还有一个老妈子呢。”说着,刘老板一脸的淫笑。
“都这把年纪了,还找老妈子?”
“小伙子,你不懂,饱汉不知饿汉饥。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人穿暖,全家不冷,找个老妈子怎么了?”
“那,一千八就一千八,你这头牛我要定了。咱们去圩场交易所打价,开票吧。”
“好嘞。”刘老板哼着小曲,迈着方步,贼眉鼠眼,满脸麻子,活脱脱一个娄阿鼠。
来到圩场交易所,江岳示意刘所长配合。
刘所长心领神会。
老张走上前,突然扶住耕牛,放声大哭:“牛啊!我的牛!总算找到你了。”
刘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毕竟做贼心虚啊。
“这……这,这是唱的哪一曲啊,我的牛,怎么变成你的牛了?”
说完,刘老板顿时强硬起来:“不要胡说八道,你认错牛了。”
两人开始争执,差点大打出手。
江岳赶紧出面打圆场。
“你说牛是你的,刘老板说是他的,刘老板说他的牛今年五六岁。那请问,你家的牛几岁啊?”江岳故意问老张。
“我家牛刚满三岁,牙口已经长出两颗恒牙。不信,请交易所的工作人员撬开牛嘴,看看牙口,不就一清二楚了。不是我的牛,我不要。”
“请问刘所长,五六岁的牛长几颗牙?”江岳故意问刘所长。
“五六岁的牛是齐口牙,六颗恒牙。”
“那刘老板,你家的牛是五六岁?是吧!”
“是的,没错。”他肯定地说。
“这样吧,你俩别争执不休,还是请刘所长撬开牛的牙口,来定输赢,好吗?”
“好的!”老张和刘老板异口同声地答道。
刘所长撬开牛嘴,果然是两颗恒牙。
“不对啊!刘老板,这牛有猫腻啊!不是你的吧?”
“什么猫腻不猫腻?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不行?我不管它几颗牙,我不懂,反正牛是我家的……”
戏已进入高潮,江岳走上前去,一个抱摔,把刘老板放倒在地,双手锁喉,大声说道:“我是伊水县公安局的,放老实点。”
刘老板被压在地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牛还是你的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前天晚上在大庙偷来的吧!”
“是偷来的,是偷来的!我是贼遇到强盗了。”
“谁是贼?谁是强盗?”
“我,我,是我。”
江岳喊老张解下牵牛的绳子,将他绑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老张牵着牛走在前面,江岳押着刘麻子走在后面,沿大黄公路原路返回。
一路上,刘麻子想方设法逃跑,一会儿要尿了,一会儿要拉屎了,变着花样企图寻机跑路。
江岳死死地盯着他,就是拉屎也站在他身边,捆绑的绳子始终不离手。拉屎是最容易出事逃跑的,老师在课堂上的话,他牢牢地记在心中。不然,煮熟的鸭子真的会飞,那才叫功亏一篑。
掌灯时分,江岳押着刘麻子回到大庙派出所。
“报告胡所长,您的指示已落实到位,人抓回来了,牛也物归原主了。”
胡所长快步上前,握住江岳的双手:“你这个拼命三郎,三天两夜,杳无音信,我寝食不安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真不愧是科班出身,你为派出所增光添彩了,辛苦了,真的一炮打响了……”
刘麻子是全县干卢乡人氏,五十二岁,光棍一个,打小好逸恶劳,嗜赌成性,偷鸡摸狗,经常出没于大黄公路沿线村庄,昼伏夜出,从事盗窃活动。他还在大庙街上有一情妇,两人勾搭成奸。老张家耕牛被盗的当晚,他在大庙街上参赌,身上仅有的五十五元输得精光。饥肠辘辘的他,来到陈寡妇家敲门,以图解决温饱问题。岂料陈寡妇贪财绝情,听说他赌博输了,身无分文,想来打秋风,始终不开门。
“老陈开门呀!”他站在陈寡妇门前轻轻地叫道。
“老刘,这么晚啊!”
“莫讲了,输得精光,饿得要死。”
“哦,是来打秋风的吧!”
“开门啊!陈婆。”
“开什么开?不开!”
“看在我俩多年的情分上,求求你了。”
“什么情分?身无分文,想来占老娘的便宜。啍,休想!气味都没得你闻,刘麻子。”
“陈婆,你不要这么绝情嘛。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扯起裤子不认人吗?”
“刘麻子,谁跟你是夫妻?老娘不吃那一套,滚……滚……快滚!”
“滚就滚,谁怕谁?信不信,陈寡婆,三天后,我要你脱得精光,赤条条地侍候我。”
“周瑜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钱再来。老娘我就是不开门。赶快滚回你老家去,滚得越远越好,别吵着老娘睡觉。”
“唉,金窝银窝不如我家狗窝啊!”他喃喃自语,悻悻地离开了陈寡妇家。
无奈之下,他只得打道回府。昼伏夜出,是他的拿手好戏。途经早禾村时,他见张家灯亮着,想去讨点东西吃,结果发现牛栏里的大牛,于是就蹑手蹑脚地拉开牛栏门闩,打开牛栏门,牵出耕牛,来到大黄公路上,向干卢方向狂奔,还不忘掩盖牛蹄足迹。
穿过西岭工区,离开鸭塘村,穿过日丰村,进入白石村,他认为危险已经消除。于是,他在地里偷了两根生红薯充饥。然后,他便骑在牛背上,优哉游哉地往家走。天亮时分,他回到家里,把牛拴在山上,倒头就睡。第二天凌晨,他牵着牛到沙河市场赶牛圩,准备卖掉盗来的耕牛,拿着赃款到陈寡妇家去显摆,让她脱得精光地服侍他。
可他没有料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包打包唱
江岳在大庙派出所工作四个月以后,“严打”第一阶段已告一段落,工作进入常态化。这时,根据省厅指示精神,县公安局党委决定,把警校分来的三名新干警派往最艰苦、社会治安最复杂的基层派出所去锻炼,去经风雨见世面。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五日,清晨。
江岳和小吴肩背手提着简单行李,前往伊水县汽车站,乘公共汽车奔赴新的工作岗位。从伊水县公安局出来,南出龙溪路,过向阳桥,跨建设路,二人即到县城唯一的汽车站——伊水县汽车站。
江岳肩背一床红花被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用麻绳子扎成豆腐干状,芦草席子插在被子上方,干净整洁。他右手提着一个白色铁皮桶,内装洗漱用品,右肩斜挎一个军用绿色背包。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俗话说:“穷三担穷三担,再穷搬家有三担。”可他连一担家当都没有。
当年,从警校毕业分配到伊水县公安局的共有三人:小李、小吴和他。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乡工作,小李到城关派出所,小吴到大仁派出所,江岳到木马桥派出所。
上了汽车,江岳和小吴有说有笑,似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事。汽车蜗牛似的在公路上缓缓爬行,车后扬起一阵阵“黄龙”,好不容易于十点半钟来到木马桥停车点。
江岳拿起行李,和小吴道别:“来耍啊!别客气啊!”
江岳一边说,一边挥手。小吴也伸手示意:“到大仁来玩啊!”
汽车随即一溜烟地开走了。
木马桥派出所地处伊水县的中部,辖一镇、四乡、一林场,即木马桥镇、桥铺乡、个木乡、西桥乡、金乡、泥洞林场,人口七万五千人。伊芦公路呈“7”字形穿境而过,西北面的金乡和泥洞林场属于林区,山高林密,流水潺潺。金乡水库就是拦截金江河,在金乡石鼓村丫巴口两山之间,将丫巴口拦腰堵住修建而成。它宛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锁住了桀骜不驯的金江河,消除了金江河千年水患,左右两干渠造福于下游四万百姓。
木马桥街道呈“T”字形,沿伊芦公路和金乡公路而建,两边的红砖青瓦房已经破旧。丁字路口停车点周边,是一排排低矮的土砖茅房,一扇薄门面对着公路。盛夏时节,臭气熏天,蚊蝇“嗡嗡”齐叫,宛如轰炸机,让人心烦意乱,捂鼻快走。
木马桥派出所位于木马桥区委、区政府大院内。大院是坐南朝北的四合院,南面正屋两层红砖瓦房,是区委、区政府的办公室兼宿舍;西面一层瓦房横屋,是工会、共青团、妇联的办公室兼宿舍;东面一层瓦房横屋是武装部、司法所、派出所的办公室兼宿舍。
派出所共有三间房,周所长靠南住,蔡教导员紧靠周所长房间,内勤小伍住两间连通套房,前间办公,后间住宿。北面临金乡公路的一层红砖瓦房,是大院食堂。与东面横屋一墙之隔的另一排横屋是澡堂和法庭。门前的空坪上,一棵小叶樟枝繁叶茂,犹如一把巨型大伞遮在瓦上。
江岳就住在樟树下的一层青砖青瓦横屋里,面积约六平方米。他把被子丢在架子床上,拿出行李,放在三屉桌上。
刚刚打扫完卫生,收拾好行李,他准备稍事休息。
突然,一阵“丁零零”的铁铃敲响。原来是食堂开饭的铃声。院内所有单身干部职工都在食堂吃饭。
江岳来到食堂,只见一排长长的队伍在等待就餐。每人碗里三两米饭,两块油煮豆腐,一点肥肉。他见吃饭的人多,便离开了食堂。等大家吃完了,他才进食堂吃饭。
下午,周所长和蔡教导员找他谈话,安排工作。
木马桥派出所共有十名正式民警,三名联防队员,中心派出所三人,五个乡镇派出所一到二人不等。所领导要他先在中心所工作一段时间,视情况再分配到具体乡镇,负责全所的刑事案件侦查工作。
周所长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多吃点苦,多担当,吃苦是福。木马桥派出所的明天靠你们。我们都是老家伙了,大多数都五十四五岁了,文化水平不高,你要多担当,主动工作,大胆工作。”
周所长接着部署工作:“昨天接到县局陈局长的批示,金乡黄金洞村护林员伤害楼脚坪的李平一案,你明天跟蔡教导员去金乡派出所,协助老邓办理……”
第二天早上,江岳跟随蔡教导员乘车前往金乡。
到达金乡后,老邓和两个护林员已在停车点迎候。
下得车来,他们一行人沿金乡破烂泥泞不堪的街道,过金乡水库右干渠渡槽,直达水库大坝。当地老百姓对金乡水库是这样描述的:“金乡水库的水,丫巴口的风,水寒刺骨,风寒透身,令人不寒而栗。”
无篷无座的铁壳机房船,在宽阔的湖上挤开水面,拨浪前行,船后扬起阵阵波浪,波浪拍打两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两岸陡峭的山峰一晃而过。乘客们拥挤地站在船上,朔风吹得人满身鸡皮疙瘩,脸红扑扑的。
四十分钟后,船到肖家村码头停泊靠岸。乘客纷纷下船,各奔东西。
“邓所长,好久不见了啊!”一半老徐娘扯着嗓子站在自家屋门前娇滴滴地喊道。
“这不就来了嘛。”
“去黄金洞吧?”
“你消息蛮灵通嘛。”
“晚上住哪里?”
“住您家吧,您家房子宽,我们三个人,留三个房间哦。”
“放心吧,三个五个随你便。”
来到黄金洞村时,时已近午。
张支书、村委会主任、治保主任、民兵营长、妇女主任、村支二委骨干早已在村口等候,双方客套几句,直奔正题。
“小江,我俩问话吧!”蔡教导员说。
江岳经过四个月的实战,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无论是审讯,还是问话做笔录,都已经驾轻就熟了。
“蔡教,您问,我来记录。”江岳谦虚地回答。
“好的。”蔡教导员点头。
面对眼前的护林员张三,蔡教导员严肃地说:“我们是木马桥派出所的,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实事求是地把伤害李平的事情如实招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
……
随着问话的深入,护林员张三似乎越来越沉默。
蔡教导员把江岳叫到外面,直截了当地说:“还是你一个人包打包唱算了,我一个文盲,也帮不上什么忙,好吗?”
江岳看了看蔡教导员,知道他的话是认真的,只得点点头。
于是,蔡教导员便走了出去,到一边吸烟去了。
江岳接着问话,同时做着记录。
关于杀人的事情,护林员张三始终避重就轻,推卸责任。
“你为什么要杀他?”江岳问。
“他偷杨树,活该。”张三自恃在他家门口,态度十分蛮横。
“就是偷树,你也不能杀他啊!”
“不杀他,刹不住偷树的歪风,你来护林啊?”
“请你端正态度,摆正心态,不是你质问我,而是我审问你,知道吗?”江岳不怒自威,他那一双目光炯炯的大眼睛直瞪着张三。
张三自知理亏,低下头来。
“我也是一时冲动。”
“你动手杀人,致人重伤,这是要坐牢的,知道吗?”
“我错了。”
……
不知不觉,已到午饭时正中,摆上一张四方桌,上席摆有两把太师椅,条席和陪席是三张长条凳。桌子下方放着一个火盆,红彤彤的木炭火燃烧正旺,时不时发出“叭叭”的爆燃声。炭盆中间架着一个三架村,三架村上烧着一大壶苞谷(玉米)酒,壶嘴冒着热气。桌上已摆着干蒸土鸡、冬笋炒腊肉、红薯粉条、大白菜,香气腾腾,令人垂涎欲滴。
“开始吧,小江,菜冷了差一个味道。菜要趁热吃,热菜好下酒。”张村长招呼道。
“你们先吃吧,我这笔录马上就好。我不喝酒,吃饭就行了。”江岳回答。
“你不喝酒?”
“是的,不喝酒。”
“那可就失去了很多人生的乐趣啊。好吧!好吧!那我们就边喝边等。”
蔡教导员和老邓坐上席,支书坐条席。条席上空着一个位子,留给江岳。
蔡教端起酒杯小饮了一口,可以听到他嘴里发出“吧喳吧喳”的品酒声:“这酒不错,好酒,好酒!就是陡(高)了点,这么陡的酒。”
蔡教导员五十多岁,身高一米六五,平头,头发稀疏上举,国字脸,一双鹰眼,鼻子较大,脸面永远都是古铜色的。
“无酒不成宴,烟搭桥,酒开路。来来,干杯。”张村长举杯示意一口喝下,“热酒伤肝,冷酒伤胃,无酒伤心。”他说完哈哈大笑,接着道,“先共同干四杯,四季拿财嘛!”
这时,江岳端着一碗饭,夹了菜,准备坐到边上去吃。
“坐桌子这嘛!见识见识,看看我们怎么喝酒的。其实,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喝酒。酒是喝出来的,酒量是练出来的,更是醉出来的,慢慢地,你就知道啦。”说完,蔡教导员一脸的坏笑。
“小江,莫听蔡教的。他就是一个害人精,拉你上贼船的。千万别喝,喝了就刹不住车了。”老邓打趣道。
“共同四杯喝完了,支书,我先敬你一杯。”蔡教边说,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您是客,我先敬您。”
下午四点,蔡教一行离开黄金洞村,奔肖家岭村而去。一路上,北风呼啸,寒气逼人,江岳衣服单薄,冷得瑟瑟发抖。
“我说小江啊,如果你中午喝几杯酒就不怕冷了,酒是可以御寒的。”蔡教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掌灯时分,终于到了肖家岭村妇女主任家。
肖家是一栋坐西向东,背靠黄金岭,面朝金乡水库的六排五间二层木质结构瓦房。中间是堂屋,堂屋有一木梯连接二楼五间住房。厨房在南边,卫生间在北面。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床铺家什摆放整齐划一,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这家主妇是个能干婆,里里外外一把手。
南来北往的乘船客,在她家门前的肖家岭码头下船,然后,进黄泥洞、黄金洞,到河北岭,独此一道。黄泥洞、黄金洞出金乡,走水路是唯一水路。
白天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人声鼎沸,“嘟嘟”的机帆船声、行人喧嚣声,非常热闹。入夜后,喧嚣了一天的码头渐渐归于平静,只有呼呼的寒风叫个不停,朔风吹起阵阵波浪,拍打两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来得早,豆腐和菜炒,来得岸(晚)杀个黄鸡壮(母鸡)。”肖主任系着蓝色围裙笑盈盈地出来迎接。
“不早了,已经点亮(灯)了,又来打秋风了。”老邓说。
“哪里的话!外面冷,屋里坐。”肖主任边说边邀请三人进屋。
屋子里暖烘烘的,两大盆木炭火红彤彤的。八仙桌上已摆上了菜肴,黄焖金乡水库活鱼、干炒火焙小杂鱼、干蒸腊肉、黄焖土鸡、炒腊麂子肉、素炒油麻菜。酒已经温好。
“老邓,你比我年长些,理应坐上席,有请!”蔡教说。
江岳和肖主任作陪,坐陪席。肖主任爱人不喝酒,坐条席,负责斟酒。
“小江,晚上搞两杯吧!”蔡教说。
“教导员,我确实不会喝酒,就不喝了吧!”江岳答道。
“什么会不会?谁生下来就会喝酒?”蔡教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夹起一块腊肉,边嚼边说,“酒醉英雄汉,茶洗聪明人……”
江岳出于礼貌敬了他一杯酒。可是,酒刚一下喉,喉咙就火烧火燎,一直烧到肚子,他眼泪都涨出来了。
“小江,敬酒是有规矩的,先敬坐上席的长辈,每人敬两杯,然后,敬坐条席的,再敬陪客席的。”蔡教开始讲起他的酒文化,“俗话说:‘老人不讲古,年轻人不识谱。’这些知识,书本上是学不到的,只能在社会上学,在实践中学。社会是个大课堂,包罗万象,慢慢地你就懂了。”
无奈,江岳只得硬着头皮敬老邓、肖主任和她爱人每人两杯酒。一圈敬下来,他如坠云里雾里,饭没吃完就醉了。
鸡叫头遍时,江岳被脚步声惊醒,原来是肖主任爱人起早到水库收网捉鱼去了。头天晚上放网,第二天清早收网捉鱼。
肖主任爱人捉到两条黄河大鲤鱼,一条足足有五斤。新鲜的黄河大鲤鱼端上桌子,奶黄色的鱼汤,色香味俱全,香气扑鼻而来。
“好马配好鞍,好菜配好酒,早酒三杯,一天威风。”蔡教看着江岳,微笑着说。
“我昨晚喝醉了,好难受,喝不下去了。”江岳摇着头。
“年轻人,中华酒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学会喝酒,寸步难行。”蔡教意味深长地说,“烟搭桥,酒开路,很多事情的处理,是靠酒解决的。你是聪明人,慢慢地,你就会明白个中的道理了。”
……
转瞬间,一九八三年行将离去。
年终总结评比等工作繁多,周所长都安排江岳去做。
江岳不负众望,竭尽全力完成各项任务。
最终,派出所被县公安局评为优秀单位,周所长也被记个人三等功。
周所长深受感动地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表现不错。阳历年辞旧迎新之际,所里要专门设宴,欢迎你加入木马桥派出所,为所里增加新鲜血液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