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韵黄夷仲茶磨
前人初用茗饮时,
煮之无问叶与骨。
浸穷厥味臼始用,
复计其初碾方出。
计尽功极至于磨,
信哉智者能创物。
破槽折杵向墙角,
亦其遭遇有伸屈。
岁久讲求知处所,
佳者出自衡山窟
。
巴蜀石工强镌凿
,
理疏
性软良可咄
。
予家江陵
远莫致,
尘土何人为披拂
。
诗歌大意
前人开始喝茶的时候,煮的时候都不会细分茶叶与茶梗。
泡到没有味道了才把茶臼拿出来使用,来来回回地碾很多次才再出味道。
想尽办法才想到了用茶磨把茶叶磨成茶粉,果然是智者才能创造出这样的东西啊。
茶磨一用,槽与杵就被放到墙角边上,它们的遭遇或许有好有坏。
时间用久了便会讲究个出处,茶磨最好的自然是出自衡山窟。
巴蜀那边的石工带着木工凿去强开石磨,纹理粗糙质地软,实在是要批评。
我家远在荆州,茶磨不能运达,但这尘土飞扬,又是为着什么人的到来?
茶磨在宋代的崛起
黄廉,字夷仲,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修水县双井村)人,北宋大文豪黄庭坚之叔父。
宋代点茶,对茶粉的要求很高,这就使得茶磨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苏轼在《次韵黄夷仲茶磨》里点出了从茶臼、茶碾到茶磨的转变,夸赞这是智者的发明创造。确实,有了茶磨后,茶粉更加精细了。
茶粉越细,在点茶中的沫饽就越多,斗茶时候的胜算就越大。所以,宋代诗人,歌颂茶磨的诗不少。
宋自逊的《茶磨》描写得极为生动:“韫质他山带玉挥,乾旋坤载妙玄机。转时隐隐海风起,落处纷纷春雪飞。圆体外通常不碍,贞心中立动无违。世间多少槐安梦,信手频推为解围。”
梅尧臣为茶磨写了两首诗,其一为:“楚匠斫山骨,折檀为转脐。乾坤人力内,日月蚁行迷。吐雪夸春茗,堆云忆旧溪。北归惟此急,药臼不须挤。”其二:“盆是荷花磨是莲,谁砻磨石洞中天。欲将雀舌成云末,三尺蛮童一臂旋。”
黄庭坚有诗“山芽落硙(wèi)风回雪,曾为尚书破睡来”,他喜欢称磨为硙,《山谷集》“与赵都监帖二”条:“耒阳茶硙,穷日可得二两许,未能足得瓶子,且寄两小囊。可碾罗毕,更熟碾数百,点得自浮花泛乳,可喜也。”黄庭坚本想把茶磨成粉,装在瓶子中寄给朋友,但数量不够一瓶,只能装成两小囊。
宋代大部分人都是送茶饼,而黄庭坚送茶粉。
为什么要寄茶粉呢?因为担心对方没有茶磨,或是没有好磨,真是走心。《山谷集》里《与逢兴文判官帖五》就说:“比江南寄新茶来,味殊佳,恨未得同一烹。欲寄芽子去,恐邑中无善硙,不久硙成,求便寄上矣。”
点茶是非常麻烦的,因为需要配套的工具,从饼茶到茶粉需要细功夫。其实不要说点茶了,现在的紧压茶像普洱茶,要解块也需要专业的工具。我曾经送了一个沱茶给朋友,她惊恐地发现,在家里用锤子都没能很好地撬开,又把沱茶包在报纸里,在地板上猛捶,也没能很好地解开沱茶,最后她只能借助蒸汽。但蒸散后的沱茶,又不方便保存,只能快速消耗。我后来送普洱茶,都会成套地配备一些工具,比如茶针、盖碗,甚至是烧水壶。
从只送茶到送连带的茶具,体现的是从产品到生活方式的并进,如果还能诗文来往,就是卓越的生活家,审美领先。
黄庭坚送自己家乡茶的时候,没有忘记同步送茶磨。在《答王子厚书四》中,黄庭坚说:“今分上去年双井,可精洗石硙,晒干,频转少下,茶臼如飞,罗面乃善。”在《答德修都监简》中,他很开心地分享道:“近日治一耒阳石硙,甚精,亦可时硙双井奉寄,但未有庐山小沙瓶尔。比得人馈建溪,并得佳碾,时举一杯,极奉思也。”
南宋人庄绰在《鸡肋编》中也写到茶磨,比较了江西大余县与湖南衡阳的茶磨:“南安军上犹县北七十里石门保小逻村出坚石,堪作茶磨,其佳者号掌中金。小逻之东南三十里地,名童子保大塘村,其石亦可用,盖其次也。其小逻村所出,亦有美恶,须石在水中,色如角者为上。其磨茶,四周皆匀如雪片,齿虽久更开断,去虔州百馀里,价直五千足,亦颇艰得。世多称耒阳为上,或谓不若上犹之坚小而快也。”
上好的茶磨被称为“掌中金”,这有两层意思:一是值钱,好的一个能卖五两银子;二是石磨真的很小,可以放在手掌中。
苏轼、梅尧臣与黄庭坚等人都推崇湖南衡阳出产的茶磨,苏轼吐槽说自己老家巴蜀做的石磨太差。
南安军(江西大余)的茶磨,祝穆在《方舆胜览》里也有记载:“土产茶磨石,图经以石门之石为之,苍碧缜密,镌琢得所,以磨盘与轮同璞者为佳。其最谓之舀石,犹砚之旧坑也,脉红如线,极鲜明不过。”
因为太受欢迎,这里的茶磨石,到了元代就被采竭了。
南安石茶磨不易得,赵蕃专门写信给朋友,要求给自己寄一个。《寄南安李使君三章·其二》:“臼捣纷纷何所如,碾成更自治家模。不尽粉身兼碎骨,为看落雪又霏珠。体用同归人力致,粗精孰愈磨工夫。旧闻此物独君地,要伴笔床能寄无?”
郑刚中的《石磨记》,录来一读:
邻有叟,置石磨一小枚于壁角灰壤之下。余偶见之,其形制虽甚拙,然石理温细可喜,问叟何以弃之,则曰大不堪用,每受茶,磨傍所吐如屑。余假而归,洗尘拂土,翌日,用磨建茶,则其细过于罗碾所出者。又取上品草茶试之,亦细,独磨粗茶,则如叟言也。盖石细而利,茶之老硬者,不与磨纹相可,故吐而不受材。叟无佳品付之,遂以为不堪用,而与瓦甓同委。
呜呼!器用之不幸,亦如是耶!有德之士,蕴藉和粹,不幸汩没于簿书盐米之间,责以棰楚会计之能,一不见效,遂以为钝拙不才者,世固多矣。洗拂尘土,付以所长,亦当自有识者云,并书于记之末。
老人家有茶磨,用来磨下等茶,效果很不理想。但郑刚中用来磨上等茶,效果却好得很,于是郑刚中便发出了很深的感慨。
石磨诗文,读来读去,还是最喜欢黄庭坚《茶磨铭》那几句:“楚云算尽,燕山雪飞,江湖归梦,从此祛机。”
我小时候还用过石磨,是比较大的那种,影视里经常用驴来拉的那种石磨。主要用来磨玉米,做成疙瘩饭;或者磨豆浆,用来做豆腐。
宋代的水磨发达,主要与磨茶有关。
宋文化研究者吴钩在《原来宋朝这么有趣:商户会营销》一书中,分享了自己对宋代热衷修建水磨的研究发现。宋朝廷为什么会这么热切地建造水磨,特别是建造用于磨茶的水磨?
说白了,意在追求诱人的“末茶”市场利润。在宋代,茶已经成为王安石《议茶法》中所言的“等于米盐,不可一日或无”的日用必需品,为了垄断“末茶”批发的市场利润,宋朝廷不但大举兴建水磨茶作坊,甚至还规定:“凡在京茶户擅磨末茶者有禁,并许赴官请买。”这是说,不允许茶户擅自磨茶,京师茶商贩卖的“末茶”只能向官营水磨茶作坊批发。东京的官营水磨作坊,每年给宋朝廷带来四十万贯的收入。根据官方的报告,茶商也从中获利,因为可以省掉磨茶的成本:“在京茶铺之家,请买水磨末茶货卖,别无头畜之费,坐获厚利。”
清华大学的教授高瑄曾经做过一个很有趣的统计:他利用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的全文检索功能,对二十四史所涉及的水力机械名词进行检索比较。结果发现,“水磨”(早期称为“水硙”)一词在《晋书》里只出现了1次,在“南北朝史”与《隋书》中也是各出现1次,在《旧唐书》与《新唐书》里共出现了5次,而在《宋史》中出现的频率最高,为58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