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晚年的幸福
深秋过后,一连刮了几场大风,把小区院子里的树叶全刮得飘落在地上了。
落地的树叶又打着一个又一个旋涡儿,被风给卷到角落里,堆积了厚厚一层。
屋里没有暖气,寒意浓浓。我疲乏地盖上棉大衣,想睡个午觉。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显示,是妹妹来的电话,只听那边传来沙哑、颤抖的声音:“哥哥……”往下就不说了,只听到哭声。
我急问:“怎么啦?你说话呀!哭什么!”那头仍是啼哭不止……
“你快说呀!什么事?”我又催促了一遍,她才喃喃地说:“老王他住了三个月医院,抢救无效,凌晨两点多钟走了。”
我听她说完,觉得浑身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怦怦地跳,周身的血流也开始加快,很惦记她今后的处境,但我安慰妹妹说:“你要冷静,别难过,先料理好老王的丧事,人老了,总是要走的。你这十年把他伺候得不错,儿女也是知道的。他的子女不可能把你给撵走,做出出格的事来!”
临末了,妹妹又说:“哥哥,咱们话先有着,你那要是有合适的房,给我租一处,万一他们撵我走,我好有个住处呀!”
“这是以后的事,先不忙。”
放下手机以后,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妹妹苦难的一生,就像演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
妹妹叫秀兰。她五六岁的时候,我们的父亲就去世了。可想而知,在解放前那段岁月里,孤寡母子三人是怎么生活的。为了生存,母亲凭着勤劳的双手、顽强的意志、起早睡晚,给人家打工,挣些微薄的钱来,买玉米面养活我们;我们稍大一点儿,她又供我和妹妹念书。
1960 年夏天,妹妹考上了县办的一所卫生学校,准备当一名医生。却没有想到,念了一年半,正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这所学校解散,农业户学生回村劳动,非农业户学生分配到卫生部门工作。
这如同五雷轰顶的一颗炸弹,把妹妹轰倒。就像一辆汽车好不容易颠簸着爬到半山腰,再往回掉头就无路可走啦!回到家里,泪水洗面,哭泣不止。这下可把母亲吓得不知咋办才好,问:“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娘找他去!”
她仍然是哭……
在娘的一再追问下,她才一五一十地把学校解散的事说了,娘也唉声叹气,泪水湿透了前袄襟,娘俩的哭声笼罩着整个阴湿、低矮、破旧的房间……
这个劝那个劝,娘俩唇齿相依,熬过又一年。
1962 年 8 月妹妹又报考沙河农校,录取通知书刚刚发到手,受苦的母亲苦挣熬日,终于病倒了。经过医院检查,母亲得的是子宫癌晚期,每天疼得哭喊,全凭止痛药片解痛来维持生命。无情的变故已经把娘推到黄泉路口,妹妹只能每天伺候母亲,相陪为伴,洗衣、做饭。妹妹没有去学校报到,一直把四十三岁的母亲送走。二十出头的妹妹,寂寞、凄凉、迷茫,每天到生产队里去劳动,白天一身土、一身汗,夜晚难以睡眠,愁苦哀叹。
随后,家里就像一扇让人挤破的窄门,说媒的、提亲的每天都有,爱神似乎到来,但她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远在深山区里当教师的哥哥,也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回来看看她。
她向哥哥说了,有人给她介绍一位大学毕业的人,三十岁了,在河北省康保县中学当教师。
哥哥说:“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三十岁还没媳妇呢?”
她说:“人家介绍人说啦,他人老实,总是挑!”
哥哥又提醒她:“那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然而,墙缝里的蝎子蜇人不显身,就在我走的第二天,媒人就把这个人给领来见了面。
见面后,妹妹只图他大学毕业,同意了。没想到,她在婚姻上犯了一个大错误,走进了苦难泥潭。
结婚后,她才了解到:这个比她大十多岁的人在侵华日军统治时就上小学读书,年龄相差悬殊。别看他大学文凭,口语表达却不行,性格乖僻,脾气古怪,得过精神病……
婚后不久,妹妹就怀孕了,过着这种聚少离多的凄凉生活,她没少抹眼泪。这个丈夫简直是个累赘。
后来,妹妹有了两个孩子,在生产队的帮助下,勉强盖了三间半北房。孩子大了,又娶了外地的媳妇,盖不起房,挤在三间半房里,妹妹只好到外边租房去住。
1993 年,妹夫由于精神病经常犯,提前办理了病退。回来后,不到一年又患上脑血栓,半身瘫痪,生活难以自理,卧床不起。妹妹接屎接尿、喂水喂饭,整整伺候了丈夫十年。2003 年妹夫去世后,妹妹的两个儿子谁也不让她回去。妹妹回去也没地方住,只好继续租房住。年已六十岁的女人怎么办?难啊!阴云整天笼罩着她。
常言说:“人在为难时,总有好心人。”妹妹的好心人是谁?一位初中时的同学听说了她的处境,立即坐车回村找她。
这位同学,认识一位京郊某师离休的王副政委,七十九岁了,老伴已经走了多年,急需找一位勤快的有经验的女人来当保姆,月工资一千五百元,当时一千五百元对妹妹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她听了这个情况,立马答应了,随后跟随这位同学来到干休所的家属大院。
王副政委,中等个头,穿着朴素,是一位慈祥、善良、和蔼的老人。他是河北省易县人,1938 年参加革命工作,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都经历过,后来,到南京军事学院进修学习了两年,在部队工作直至离休。妹妹来到他家以后,对王副政委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总是陪着他去市场购物,去公园里散步;在家里,洗洗涮涮,利利落落,家具摆设抹得锃亮、洁净;每天做着各种可口的饭菜。因为妹妹略懂些医学知识,总按照王副政委的身体状况做饭、炒菜,王副政委很满意。与之前几任保姆相比较,王副政委觉得她脾气好,和自己合得来。干休所家属大院的老伙伴们都夸奖王副政委这回可找了位好保姆。两人也慢慢有了感情,后来,他们领了结婚证。
一天,王副政委笑眯眯地从柜里拿出一个存着多年积蓄的十万元的存折,给了妹妹,说:“你这一生,没少受累,这个折给你,算是我给你的一份结婚礼物吧!”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泪水扑簌簌地从眼里夺眶而出……
王副政委家中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都已经结婚成家。每到周末,全家时常聚一聚。王副政委唯恐长久会产生矛盾,又怕把妹妹累着,便告诉子女:“往后周六、周日,你们就不要来了。我有你姨照顾,你们放心,我有事给你们打电话。”
孩子们打心眼儿里不同意,可又不敢不听老父亲的话。他们看见妹妹对他们的父亲伺候得很周到,也就放心了。
后来,王副政委把自己每月领的工资也交由妹妹掌管。妹妹买菜、买肉、买粮,为王副政委看病买药,把两个人的生活安排得很妥当,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王副政委在房前栽种了八棵柿子树和六棵红枣树,如今树干有碗口粗,枝繁叶茂,挂了果。每到秋季,绿叶中点缀着黄的柿子、红的枣,就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微风吹来,枝叶摆动,令人陶醉。树下的空隙地上,还种着一畦又一畦绿莹莹、水汪汪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茁壮生长。此外,还种着小葱、辣椒等。
如今王副政委却走了,今后的日子将会怎么样?这是一个新的变数。妹妹一方面非常怀念他,另一方面很不安。心中就像十五个吊斗打水——七上八下的,总怕老王的孩子们把她从这个家里撵走。
她的忧虑是多余的。王副政委的儿子可不是这样的人。自从老父亲走了以后,生怕“姨”有顾虑,产生想法,经常回来看望她、安慰她,说:“姨,你来的这十年,对我老父亲照顾得很好,我们都亲眼看到了。尤其是住院期间,接屎接尿,喂饭喂药,我们打心眼儿里感谢您,您支持了我们的工作。我们都是有良心的人,绝不会做出对不住您的事来,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不放心。这个家,就是您永远的家,您放心,以后您岁数大了,我们再给您雇个保姆伺候您……”
妹妹听后,脸上的忧愁逐渐消失了。王副政委的儿子逢年过节,还给她买肉、买菜。有一天,他从皮夹里掏出一个刚刚办理的遗属补助费的存折,对妹妹说:“姨,给您都办好了,这是您每个月应享受的遗属补助费存折。”
妹妹有了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她最应该感谢的是这个社会,她遇到了好人,赶上了这个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