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爷爷的神态是那么安详,和睡着了一样。我轻轻脱掉爷爷的袜子,他脚上即将散去的余温告诉我,他永远地走了。忽然,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爷爷右脚的大脚趾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扭曲着的紫色疤痕。
“啊!”听到我的惊叫,大家都靠拢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困惑,包括爸爸和姑姑在内。
“唉!”奶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爷爷的脸,“老爷子最怕谈起那段伤心的往事,这断趾是他至死都没有打开的心结。”我们的思绪跟着她的讲述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年代。
晚饭后,西边的天空燃烧着橘红色的晚霞,安静的山村以及爷爷家的小院都被染得火红。奶奶去村外的小溪边洗衣服。爷爷陪大伯在院子里的沙堆上玩堆沙堡的游戏。那时的大伯才刚五岁,是爷爷唯一的孩子,更是他的“心头肉”。
忽然,邻家三爷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说:“大哥,快……快躲躲!鬼子来了,正在村里抓壮丁呢!”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爷爷腾地站了起来,但很快又坐下了。因为鬼子的声音已经近了,逃跑已经来不及了。爷爷迅速站起身冲进了屋。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把斧头。
“爹,你干吗?”爷爷的大脚趾在大伯的话音还没落的时候,就已经落到了地上。堂屋的门槛儿立刻被血染红了。
“爹!爹!”大伯声嘶力竭地抱住了爷爷的腿。
“不许出声,快……快进柴房!”爷爷用最后一点儿力气将大伯推进了柴房并锁上了门,但过度的疼痛使他立刻昏倒了。
“这些都是事后你爷爷讲给我听的,但那天我见到的情景却是我至死都忘不掉的。你爷爷脸色苍白地倒在院子当中,身下全是鲜血。断趾处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流。我把手中的衣服扔到地上,赶紧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来我在后院里找到了你大伯的尸体。他才五岁呀,却被恼羞成怒的鬼子用刺刀给挑了。”奶奶撩起衣襟擦拭着迷蒙的眼睛,“造孽呀,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老实的庄户人,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呀?”
“你爷爷一直昏睡了两天,醒来后就很少说话,更怕人看到他脚上的伤疤,那哪儿是伤在脚上呀,那是伤在这儿呀!”奶奶用力地捶着被泪水打湿的胸口,姑姑抱住她颤抖的双肩,陪着她哭了起来。
听到这些,我的心阵阵绞痛,视线很快被泪雾模糊了。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作为爷爷最疼爱的孙儿我却从没见过他赤脚。
“就因为脚上的伤,汉奸来替鬼子抓壮丁的时候你爷爷逃过一劫,而你三爷爷他们几十个被抓走的老爷们儿,却在挖岔道封锁沟的时候被鬼子活活埋在土里了。从那以后,和小日本的仇就像夏天的蒿草一样在你爷爷的心里疯长起来。他买了几头牲口给附近的游击队送粮食、送衣裳,不管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从不叫苦。”奶奶轻轻地捧起爷爷的伤脚放在她腿上,揉起来,“唉!那会儿这只脚常烂得让我心疼,我就是这么给他揉揉,这一揉还真管用了。老爷子,我再最后一次给你揉揉脚吧。”奶奶脸上的温情深深打动了屋里所有的人。
我用毛巾轻轻擦拭着爷爷的伤脚,这是一双饱经沧桑的脚,肤色暗淡而没有光泽,指甲弯曲得变了形,如同一段枯树。但它是那么厚重而有力量,虽然它的上面有一条深深的伤疤,却是这只伤脚如一棵参天大树为子孙撑起了一片自由翱翔的天空。
我在心中默念:“爷爷,让我给您洗洗脚,送您一程吧,愿您能从此打开心结,过上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