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康庄
暮秋之初的一个早晨,醒来,窗外燕山山脉奇迹般地披上了一层白雪,绿色未褪的树木也顶雪傲立,远近的景物构成了一帧层次分明的水彩风景画,白色中夹杂着点点绿意,使人的思绪早已突破了季节的拘囿。而薄雾在山峦间缥缥缈缈,让一座座一身素裹的巍巍山峰都超然虚无,羽化成仙。
家住康庄,居六楼之高,这种在季节更迭中,气候的大手笔恣意涂抹的奇景异象,才可有幸一睹。
凭窗伫立,东望八达岭长城耸立山巅,南临军都山层峦叠翠,西边官厅湖波平如镜,北有海陀山嵯峨多姿。足不出户,便可饱览妫川胜景,领略塞外山水四季之景象、阴晴晨昏之韵致。陶冶性情,不亦乐乎!
古时,西出八达岭,一路往延庆,一路经榆林驿奔狼山、土木。而现在,古榆林驿的颓垣断壁就在我的西窗外,萋萋芳草在夕阳下随风摇曳。康熙皇帝曾幸临过的公馆已无处寻,但慈禧携光绪西逃时歇过脚的厢房还在,我曾透过雕花的窗户,去感受皇家贵气的氤氲。而面对这一圈残破的城垣,我总是把它看作康庄蜕下的壳,或者说康庄是承继这古驿站而来的。当年詹天佑修建京张铁路时在康庄设站,即“人字铁路”的顶点,从而使这个村子人口逾千,店铺十几,得名“兴隆街”,其商业使命承袭明洪武榆林驿人和街永兴集。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发展演变,如今在我的北窗下,是一条南北长约一公里、楼宇错落、店铺林立、商贾云集、人流如梭的现代商业街。
历朝历代多有外族犯边,八达岭是重要关隘之一,而康庄一带则是八达岭关防的前哨。如今这里散落的古烽火台遗址,多么像是一枚枚时光的暗扣,一旦轻轻弹开,历史的烽烟仿佛就会四面燃起。我曾见一位农民耕地时犁铧带出来的一把短戟,上面的斑斑锈迹锁住了刀光剑影,锁住了战争的血痕。而岁月深处的马嘶人叫、车轮辚辚、鼓角齐鸣,却会在冬日的某一个夜里,被西北风裹挟而来,一遍遍敲打我的窗棂。此时,披衣起床,倚窗而望。冷月高悬,旷野一片迷茫,光秃秃的树木在飕飕的寒风中飒飒地晃动,像一个个冲锋陷阵、喊杀声声的士兵。而燕山山脉隐隐约约地在更深更远的迷茫中,仿佛埋伏着的千军万马。恍惚中,幽幽咽咽的声音自古长城的残壁断墙间传来,侧耳听之,竟是孟姜女的哭声……啊,这一片神奇的土地!
我常常在黎明时分早早起来观长城日出。八达岭长城自“北门锁钥”分别向南、北依山势蜿蜒而上,画出了一个大大的“V”字,像是特意为日出留下的。此时两边山峦黝黑的轮廓像洪荒巨兽,或蜷伏着,或奔驰着,或张牙舞爪。晓星未落,曙光渐渐地镀亮了长城的巨齿,“V”字里仿佛盛满了淡淡的橘黄色的液体,颜色由浅及浓。霞光渐强,又为长城镶上了一道金边。不一会儿,火红斑斓的云彩铺满东方天空,而东山的西面有着薄薄的橙红和胭脂色的晨雾弥漫,八达岭长城又如巨龙翻腾在渺茫的大海中,好一派龙腾海涌的景象。红日升起,恰巧与长城构成了一幅“二龙戏珠”图。这不是妙手难绘的奇观吗?
在这样的早晨,海陀山最早披上了绚丽的霞光,远近高低的诸峰也自上而下地、渐渐地显露出千姿百态的身躯。直到妫川盆地盛满了阳光,官厅湖波光粼粼,缕缕炊烟便袅袅升起……这样的早晨,让我觉得时光的美好、生活的多彩,一整天里都有着愉悦的心情面对一切。
傍晚时分,西窗上洒满夕阳的辉煌。这时看榆林夕照、官厅熔金,更是美不胜收的景象。百鸟归林,暮色收起了最后一缕彩霞,晚风送来康西草原的馨香。四周村落里万家灯火点亮了几声犬吠。如歌的虫鸣与詹天佑铁路上的一声汽笛汇成了动听的协奏曲。温馨、安谧的夜便如水般漫溢开来。
在康庄生活的又一大乐趣,便是骑车去附近农村赏田园风光。这里的村庄边和田野里,多见散落生长的树,或一株孑立,或两株相扶,抑或三五成片,给村庄以荫翠,给田野以点缀,在我眼中都是很美的景致。柳树龙钟欹斜、枝条腾挪,榆树亭亭如盖、气韵沉郁,槐树遒劲奇崛、香飘五月。我偏爱更为多见的海棠和山楂树,亭亭玉立,春天一树白花,宛如村里花枝招展的少女;秋天缀满深红色的果实,像挂满千万盏小灯笼。有时来到官厅湖边,看碧波荡漾、渔帆点点,听桨声悠缓、渔歌晚唱。兴之所至,跨上骏马,在康西草原一番驰骋,顿觉痛快淋漓、心舒胸畅。或者安坐马背,悠然徜徉,望蓝天白云,远山如黛,陶醉其中,乐而忘返。春秋两季到野鸭湖湿地观鸟来雁往,见天鹅起舞,白鹤亮翅,心情也跟着群鸟飞翔。有时站在影鹅池遗址之上,遥想当年七泉喷涌,九曲洄流,庙宇辉煌,钟鸣鹅戏。而今,那些曾经被郦道元见到过的水,为萧太后饲养的群鹅,庙会上的人山人海,都已踪迹全无,只留下一尊身披千年风霜的龟趺,日夜守护着这里特有的寂静和神秘氛围。不禁顿发思古之幽情,叹“逝者如斯夫”!如若骑车西出康庄,不消半小时便会进入河北怀来境内,领略当地风情,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在心头。
每每在周末看见住在大城市里的人们,结队成群、风尘仆仆地来这里旅游观光,我就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甚至还有些许的优越感。在家门口就有如此好风光,这不是很惬意的事情吗?苏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饱的是口福;我在小镇康庄饱的是眼福。有此眼福,若再有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该是多么美丽的人生!
家住康庄,此生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