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新星晋剧团原团长陈河
早在编写《山西梆子在涿鹿(一、二)》时,就想去采访一下原涿鹿县新星晋剧团团长陈河老先生,然而因种种原因,虽然写了陈河办的新星晋剧团,但一直没有机会采访陈河先生。因我要续写《山西梆子在涿鹿》,2021年6月初就和茶房村的张元柱商量好,方便时带我去见陈河先生,把陈河办剧团的详细过程写进书中,由于疫情管控始终没有如愿。前几天和元柱兄商量好,近期一定去一趟茶房村采访陈河先生。

作者(左)采访陈河先生。拍摄于2023年9月7日
2023年9月7日上午,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虽然第二天就是白露节气,但这几天最高温度都在30摄氏度以上,天气暖暖的。早上七点半,我就和元柱兄电话联系,今天上午到茶房村。
上午八点我开车来到茶房村口,元柱兄早早就在那里等候。停好车,元柱兄带我来到茶房村北头的一个大院,五间正房,陈先生住东边那两间。我们到来时陈河先生正在外屋土炕上用电磁炉煮面条,见我们到来,把火关小,把我们迎进里屋。
实际上,我和陈河先生于1985年就认识了,他办剧团,养了一辆解放牌汽车,经常到石油公司买油。那时石油商品实行计划管理,资源非常紧缺,我正在石油公司主管业务,所以就相互认识了。有时陈河还会拿着县政府、县文化局开具要求照顾全县第一个民营职业剧团的求援信去买油,我和池英龙经理在资源允许的情况下都给他办理了,而且尽可能多给点平价油。陈河剧团开业,还邀请我和池经理参加,只是因时间关系没有前去。经我一说,陈先生说好像有些印象。
陈河先生非常干净,虽然一人独居,但屋内红砖铺的地面用墩布擦得干干净净,土炕上的被褥叠得有棱有角,躺柜和挂镜擦得锃明瓦亮,整个大院都是那样整洁,一看就是个利索人。据元柱兄说,当年陈河赶大车拉“红红”(铁矿石),别的车倌都搞得全身是红,而他身上连一个红点也没有。
对于我们的到来,陈老先生非常高兴,彼此寒暄后,我说明来意,陈河先生煮好的面条也不吃了,要先和我们聊正事……
陈河先生虽然八十高龄,依然耳聪目明,只是腿脚有点不利索。儿女们让他搬过去一起住,可他却愿意在这个大院独居,图的是清静自在。
陈河先生本来就很健谈,当我们谈到他个人和他办剧团的经历时,更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1943年6月,陈河先生出生在涿鹿县保岱镇茶房村,自幼酷爱晋剧。1962年茶房村新建了戏台,同年成立了业余剧团。历史上茶房没有唱山西梆子的剧团,也没有传统戏的行头,但受当时文化氛围以及周边村镇业余剧团的熏陶,茶房人个个喜爱山西梆子,所以剧团办得红红火火。从小爱唱戏的陈河也加入剧团中,工须生,曾在现代戏《智取威虎山》中饰演参谋长。1969年,原涿鹿县晋剧团副团长,著名的京剧、晋剧演员郝金锐被下放到五堡镇广恩屯村,是陈河建议生产队革委会并亲自将郝金锐一家接到茶房村,给村业余剧团(当时称“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导演。在郝金锐的认真指导下,茶房村排演的现代戏《白毛女》《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剧目达到很高的水平。
1974年,茶房村业余剧团停办,陈河在村第三生产队赶大车。改革开放后,陈河与张元升等办起了砖厂,成为当时社会上少有的“万元户”,被中共涿鹿县委、县政府树立为“为发展商品经济作出贡献”的典型。

张元柱先生(左)与陈河先生。拍摄于2023年9月7日
1985年初,正是中国戏曲受到冲击最大、戏曲由兴盛开始走向衰落的时期。但从表面上看,涿鹿晋剧正处于一个巅峰时刻,全县业余剧团达183个,红白喜事、庆生祝寿都要请人唱坐场戏,最少也得用录音机、喇叭播放山西梆子磁带(那时还没有VCD、光盘),县城大街商铺的音箱和村里的大喇叭播放的都是山西梆子。作为一个普通的农民,从小喜欢晋剧的陈河并没有看到当时晋剧潜在的危机,更不了解此时的涿鹿晋剧团面临的财政困境。在县政府和县文化局的大力支持下,陈河毅然成立了涿鹿县改革开放以来第一家民营职业剧团,并由县文化局领导起名为“涿鹿县新星晋剧团”。
新星晋剧团成立之初,正是涿鹿县文化事业高歌猛进的年代。新建的电影院天天爆满,县剧团东关剧场一票难求;每年的商品交易会大仓露天剧场的晋剧更是一天两场,场场爆满;农村大兴土木新建现代戏台,业余剧团如火如荼。“县委、县政府和县文化局对新星晋剧团这个私人投资兴办的职业剧团从政策上、资金上给予了很大的支持。时任县委书记程兆海、县文化局长陈葆亲自到剧团调研指导。”说到此时,陈河老先生显得十分自豪。
“各级领导对我个人办剧团非常支持,县委书记一个电话,保岱乡就给剧团安排了排练、学员的食宿场地。”陈河先生接着说:“剧团的落脚点在保岱村二道沟,这里早年是部队驻地,后改为原保岱人民公社的社办企业——保岱粉坊和养猪场。大厅、宿舍都是部队修建的,乡领导还安排人进行了简单的维修和装饰,我们到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
新星晋剧团起点很高。陈老先生说:“当时,我们面向全张家口地区招收演员,报名人数达到360人,经过专业考试和面试,录取了55人,剧团人数最多时达到72人。人员主要来自农村业余剧团的青年演职员,一般没有超过18岁。”“为了办好剧团,时任县委书记程兆海亲自出面,联系已经在张家口地区戏曲学校担任名誉校长的蔡有山老师到剧团指导授课,并安排范正龙副县长和县文化局陈葆局长开着212吉普车把蔡老师接到剧团,一待就是四个多月,费用由县政府负担。”陈河先生边说边回忆着:“当时我想让蔡老师尽快教几出戏,好出去挣钱。蔡老师说,学员虽然都有唱戏的经历,但基础和基本功不扎实,必须按照戏校的教程,从头学起。”“就这样,蔡老师四个月中,每天清晨把学员喊醒练功,然后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可以说一切从零开始。什么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手到眼到啊!听得我这个唱了多年戏的老戏迷都着了迷。”陈老先生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后来,陈葆局长又给联系了郝金锐、狄桂兰、南定银、李存怀等晋剧名家给学员上课,当导演。我的剧团能够办好,全靠各级领导的大力支持。开业时,当时的省委副书记高占祥等省市领导还上台讲话哩!”这时,陈河先生显然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很多,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比画起来。
四个月后,剧团成立了乐队,所有演员划分行当,边教学边排戏。
乐队主要以保岱村业余剧团的乐队为班底,另外补充了部分成员。鼓师朱占雄,铙钹卓德贵,大锣丁桂昌,小锣唐志勇;大弦李仁,二弦全盛昌,三弦徐德功,四弦侯启山,小提琴刘生贵、刘玉录,大提琴卢庆军。
主要演员有刘义成(须生)、卓雁萍(须生)、朱明芳(须生)、郝玉凤(青衣)、张秀香(青衣)、胥爱珍(旦角)、刘玉叶(小旦)、赵登叶(小旦)、赵德雨(花脸)、孟祥林(二花脸)、霍连军(三花脸)等。

新星晋剧团部分演职员留影。拍摄于1985年11月25日
先后排练了《武家坡》一至三本、《呼家将》一至三本、《九件衣》《凤还巢》《铡赵王》《打渔杀家》《松棚会》《金水桥》《算粮》《打金枝》《蝴蝶杯》《二进宫》《明公断》等30多部。
1985年10月开始,剧团开始营业性演出。先后在全县村镇、内蒙古兴和、宣化、万全、怀安、赤城、蔚县、张北、沽源等地演出700多场,深受各地戏迷的青睐,曾红极一时。
说到县领导和文化局对剧团的支持,用陈河的话讲,那真的是无微不至。“开台首演,剧团行头不够用,陈葆局长当即让县剧团拿出戏装,并安排王景明、马仲礼两位箱倌指导。那天,县委、县政府五大班子、县直各科局和有关部门的领导都来助兴!”
“县领导这么支持,那您的剧团为什么只运行三年就关张大吉了?”我满怀疑惑地问陈河先生,他回答说:“主要这个行业太难管理了,一开始想得很简单,后来发现其中的奥妙太多了。”说到剧团的管理,陈河感慨地说:“太难了,我办了三年剧团,我深知这个行业不好管理。”我问他你具体是怎样管的?他说:“我们虽然是个人办的剧团,采取的依然是专业剧团的管理模式,人员管理也类似专业剧团,所有主要角色都安排AB角,演不演都发工资。后来终因人员多,分工细,导致管理成本上升,入不敷出,不得不于1988年6月宣布停业,戏箱和设备转给了宣化县姚家房村的裴金库。”
我说:“您办剧团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有两个地方最值得称道。一个是您办的是计划经济时期涿鹿县第一家民营职业剧团,您是在这个领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二是您的剧团为涿鹿县培养了一大批晋剧人才,这些人都来自农村,从小吃过苦,经过一段时间的专业培训,具有一定的专业知识和表演能力,在涿鹿晋剧最为低迷时多数办起了‘鼓手班子’,客观上为涿鹿晋剧传承与发展埋下了种子。想想看,现在涿鹿县晋剧行业那些活跃在城乡晋剧场所的,有几个不是当年的新星剧团的青年演员?”听到这些,陈河老人很是高兴,他说:“还是你们文化人,会说,会总结,不过这两点,我很认可。”
采访结束后,陈河老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这一辈子,该干的都干了,人这一生,值了!当年的那些孩子们还都能记得我,经常来看望这个老头,这不,前天三虎(赵德雨)两口在茶房做白事,还专门进来看看我。”
是的,陈河办的剧团虽然很短暂,但的确为涿鹿晋剧的发展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在涿鹿晋剧低谷时期,卓雁萍、赵德雨、胥爱珍先后办起了自己的剧团,刘生贵成为知名的琴师,75岁的“三黑女”刘义成依然活跃在城乡晋剧舞台上,从某种意义上讲,陈河和他办的涿鹿新星晋剧团为涿鹿晋剧的传承和发展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原新星晋剧团部分演员看望陈河先生。约拍摄于2022年10月
我们离开的时候,陈老先生拄着那根曾经是戏台上道具——红缨枪杆的“白蜡杆”拐杖,站在街门口向我们挥手告别。我和元柱兄说您老进家我们才肯走,就在陈河老人转身的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涿鹿新云晋剧团投资人谷晓云,但愿他在当前困难的环境下能够坚持下去……
2023年9月7日
(陈河先生于2024年11月初在家中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