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女人与红梅花
有一个疯子,她经常披红戴绿地出现在大街上。她基本上是沉默的,不骂人也不打人,只是有时忽然定定地站住,像站在舞台上一样,慢慢地唱出:红岩上红梅开……
那么庄严的一首歌,让她这么一唱,用现在的话来说,有些后现代了。记得当年许多人在大街上笑话她,说唱一个唱一个!我一看人围着她就有点儿难受,因为她是我一个小伙伴的母亲。
谁也说不清她疯的原因。她长得真漂亮。微黑而端正的面庞上,浓密的眉毛几乎连在了一起。那双大眼睛又黑又深,略高的颧骨,像个吉卜赛人。她清瘦而轻盈,走路像起风一般。这个漂亮的疯女人丢掉了家,丢掉了理性,丢掉了人间的争斗与生活的疲惫,丢掉了正需要她照料的儿女,却不知为什么,没有丢掉这支歌。在荒凉的人世间,这个有着异域之美的疯女人,带着她的红梅花,失神而又精神抖擞地唱着。
红岩上红梅开……
她的女儿比我略小,长得也非常好看,是那种从小就有心事的孩子。她对于母亲的一切都守口如瓶,我们的话题永远也不能靠近她的母亲。
她为什么只记住了这首歌?这首歌对于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一个疯子,能把歌唱得那么准,这实在让我有种奇怪。她的歌声混沌、苍凉,有一种凄楚之美。她其实每一次都想把那支《红梅赞》唱完,可常常只唱了两句,就让那些起哄的人给搅了。她只好神情漠然地走出人群,风一样地向远处而去。
后来她住精神病医院了。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慢慢地就忘了这么一个人。
几年前我在一家书店的门口,忽然重新看到了她。她老了,那一头曾是茂密的黑发稀疏而花白。她好像是恢复了理智,手拎一只买菜的篮子。她眼睛旧旧的,望着这个越来越新的世界,脚步缓慢,神情凝重。
她的红梅花不开了,她什么也不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