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不幸的婚姻
我父亲他们兄弟四人,爸爸排行老大。二叔家在山海关城里,老两口无儿无女,他们希望晚年身边能有个亲人。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封二叔的来信,是二婶在山海关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让我去山海关相亲。父母商量后同意我去山海关二叔家相这门亲。
见到我去了,二叔二婶都很高兴,二婶说:“艳华,咱娘俩吃过晚饭,我带你去西门外老龚家串门,他家是咱们老乡。”
二婶说她早就认识老龚家了。二叔家住在山海关西门里,老龚家住在西门外,两家距离很近。二婶说,他家条件挺好,小伙子叫龚玉伦,长相好,比我大一岁,还会木匠手艺。在我没去山海关之前,二婶和他的父母就说好了,想把我介绍给他儿子,他们家也非常同意。
“艳华,你们要是有缘就先处一处。”二婶接着说。
吃过晚饭,二婶带我去他家相亲。一进门,他们一家人都出来了,把我和二婶迎进屋。按乡里关系,二婶让我称小伙子的父母为二姑、二姑夫。
“二姑、二姑父你们好!”我打了招呼。互相认识后,大家都坐下来唠起了家常儿,都是家乡人,所以唠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一些往事。
我二婶出生在驻操营镇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二婶因口才好,是驻操营镇的名人,后来,嫁给了我二叔。
二叔,名姜绍怡。18岁就担任庄河村保长,腰上挎着双匣子枪,英俊潇洒。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土匪不敢进庄河村。日军进庄河村也不敢抢男霸女,他们都畏惧二叔。二叔是远近闻名、有胆有识的铮铮硬汉,他守护着家园。那时,驻操营镇一条正街的商铺全是我家的买卖。二婶见多识广,嫁给二叔后,她就在驻操营镇上监管着我家的商铺。
因为是老乡,龚家二姑和二姑父对我家也了解,所以,对二婶非常尊重。从闲谈中我听得出来,他们都很看好我和龚玉伦。我们两个主角谁也没说话,只是听老人们唠嗑儿。后来,我提醒二婶说:“二婶,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二姑和二姑父也该休息了。”
二姑让龚玉伦送我们回家,走到大门口时,我对他说:“就送到这吧,路也不远,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但龚玉伦还是多送了我们一段。
第二天上午,二姑来到二婶家,我知道二姑一定有话要和二婶说,所以,我就出来了。我在门外听到二姑说:“艳华这孩子多好啊,我儿子还没看上,他真是没这个福啊!这是现在,如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我们家可娶不来这姑娘,我和他爸都同意,可能是他俩没缘分吧!”
二叔和二婶同时说:“其实,咱两家做亲戚多好啊,知根知底的,咱们看他俩挺般配的,哪都好!你儿子不同意,那就没办法了。”
二姑接着说:“我儿子不同意,那是他没好命。我想给艳华从我们西关再介绍一家,老梁家有个小伙子也挺好的。”
听到这里,我进屋说:“二姑,谢谢你!别再给我介绍别人家了,我的岁数也不算大。”
二叔和二婶说:“艳华,你二姑给你介绍老梁家,也可以去看看,你来一回也不容易。”
我摆摆手说:“二叔、二婶,我不想看了,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我告别了二叔和二婶回家了。我到家后,把在山海关相亲的事如实地讲给了家里人。二哥说:“怎么山海关老龚家这小伙子还没看上你,他不就是有个木匠手艺吗?选对象要求还挺高,我看他这眼光也不咋样,没看上我妹子,那他是没好命。”我知道二哥是为龚玉伦没看上我而感到可惜,二哥太了解我了,他常说,谁跟我妹子过日子谁有福。母亲说就怕好人没好命啊!
我们村共有三个生产队,我家在二队。我们生产队里有十多个像我这么大的姑娘,有已经结婚的,也有没结婚的呢。白天,和她们一起在地里干活。晚上,我就在家做手工,这是我年轻时的业余爱好。因为是大姑娘了,也不爱玩了,又不去串门,只有在家做我喜欢的手艺。
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没时间打柴。我、二哥和好多社员有时晚上去大山里砍柴,山里漆黑漆黑的,大家还有说有笑,觉得很高兴。
其实,那时候每天的生活细想起来也挺好,每天有说有笑的,几乎每家都是一样,没有什么可攀比的。偶尔有个小矛盾,都是一个村的,对与不对的,说开就没事儿了,不记仇。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大家都互相帮助,生活简单又有趣。
一晃儿,大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二叔又给我来了封信,信中又是二婶给我提对象。母亲说:“你二叔二婶是喜欢你,想让你去山海关。他们老了,需要有个亲人在身边,如果你去了,他们也有个依靠。”
妈妈又说:“艳华,你还是去吧。”
父亲也基本同意让我去,他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再说吧。这段时间,让艳华再考虑一下。”父亲给二叔回了信,告诉他过完年再去。
我们忙着过大年了,村里又有人来给我提亲,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我都没同意,对他们没感觉。细想起来,那年代,农村姑娘大了只能结婚嫁人,真是没有别的选择。过完春节,二叔又来信催我,我只好又去山海关相亲。
我到了二叔家,二婶说:“给你提的这人家还不错,他父母都是老实人,他有个哥哥结婚了,他是老二,还有个弟弟。”
“艳华,你结婚在山海关多好啊,比大山里农村强多了!一会儿,我告诉介绍人说你来了,咱们一块去老梁家看看。”
二婶又说:“他家成分是富农,你到了他家不会受歧视的。”
我听二婶说他家姓梁,成分也高,我突然想是不是龚二姑给我提的那家呀?于是,我问:“二婶,这家是不是龚二姑给我提到过的西关老梁家呀?”
二婶说:“是老梁家,龚二姑喜欢你,人家也是好心,她又不图你什么。”
我急忙说:“二婶,这家我不同意,二姑怎么还给我提他家呀?我要是知道是他家,我才不来呢。”
二婶生气地说:“这孩子,他家怎么不好啊,你又没见过。”
二叔见二婶生气了,他说:“艳华,一会儿你随她们去看看,你二婶和龚二姑也都是为了你好,先看看,同意就处一处,不同意也就算了。”
二叔说得没错,既然我来了,那就看看吧。我们刚吃过晚饭,从门外进来一个小伙子,二婶热情地打着招呼,把他让进了屋。是龚二姑让他来的。二婶给他让座,并向我和二叔介绍说:“这是西关老梁家的那小伙子。”我和二叔同时和他打了招呼,二叔开始询问他和他家里的情况。
现在家里有他和父母,还有一个14岁的弟弟,他家是菜农,一家人都在菜田地里干活。
时间不长,他就回去了,二婶让我送他到大门口。二叔和二婶都觉得这小伙子还不错,看上去是个老实人。没等我说话,两位老人私自为我做了主:“这小伙子行,明天去他家看看。”那些年,都喜欢老实人。
第二天早晨,龚二姑早早地就来二婶家了。二婶见她来了,热情地把她请进屋里,我和二姑打了个招呼。说实话,我不想见她,我对她有看法。她像个老媒婆,她和二婶一样能说会道,她俩一唱一和地全说老梁家好。那是给我听的,不管她俩怎么说老梁家好,我都没入耳,我对二姑给我提的这家对象不太满意。我心里想:“你儿子没看上我也就算了,我又没托你,真不明白你总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啊,我说过不同意去老梁家相亲都一年多了,你们怎么还给我介绍他家啊,我要是知道还是给我介绍这老梁家,我就不会来。”
龚二姑说:“老梁家托我给他二儿子介绍对象,我说有一个好闺女,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龚二姑转头问我:“艳华,你看老梁家这小子怎么样啊?”
我说:“我又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咋样。”
二婶说:“你这孩子啊,你二姑了解他家,听你二姑的话没错,我看这小伙子挺好的。走,咱们一起去他家看看。”
就这样,我随二婶和二姑去了老梁家。这老梁家和二姑家都住在山海关西关南后街。老梁家单独一户,住在园子中间,周围全是园田地,破旧的三间平房还是厢房,四周没有院墙,周围是用玉米秆围成的寨子,距离左右邻居有几百米远。房子北面有一个大水坑名叫莲花池,可是里面没有莲花,只看见脏兮兮的水坑边堆满了垃圾。水坑边有一条小路,那是他家自己修的,这条小土路弯曲不平地通到老梁家寨子门。
我们走到老梁家寨子门口时,他父母出来把我们迎进院子里。老两口很热情,因天冷他们把我二婶和龚二姑请到屋里火炕上坐。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非常简陋,屋内的山墙上还露着石头呢,屋地是土地,全是硬土疙瘩,踩上去还硌脚呢。我没见过这样的屋地,我们村每家屋里都是砖铺地面。心想这山海关菜农条件这么差呀,还不如我们大山里农民家的住宅呢,我们村每一户人家都比老梁家条件好。
老人见面话可多了,唠个没完。看样子老梁家早有准备,打算让我们在他家吃饭。所以,我们一进屋,他的母亲就把二婶和二姑推上了炕,她们要忙着做饭,留我们在他家吃午饭。这可不行,我心想我还没同意呢,怎么能在人家随便吃饭呢?
这时,我见他把我二叔也请来了。二叔来了可就麻烦了,老梁家和龚二姑他们有可能是商量好的,看来这顿饭非吃不可了。我明白他们都想利用这顿饭来成全这事儿,没办法,我只好挺着了。
那天的事关乎我的婚姻大事,但好像与我没关系,这几位老人家私自为我做了主。二叔二婶满口答应说:“这门亲事挺好的,成了,等艳华回去告诉他爸妈一声就行了,我们几个人说行就行。”
那天中午,大家在老梁家吃了饭,别提他们有多高兴了。我怎么办?只是在心里想,明天回家把相亲的事儿说给我的父母,听一听爸妈的意见再说。
回家后,我把实情告诉了我的爸妈,妈妈说:“这老梁家和老龚家是什么关系呀?放着我老闺女她家不要,非要把我老闺女给这老梁家介绍。艳华,妈听听你的想法,你看好了没?”
我说:“老梁家咱不了解,也不知道他家的情况,只是龚二姑说他家好,咱也不认识谁,没法打听。老龚家是咱老乡,他家条件看上去还行,从表面上看,龚玉伦比老梁家这小伙子强。”
“老梁家条件不好,小伙子本人也不怎么样。就是地方好,山海关将来会比咱们山里有发展。”
母亲说:“他家穷没关系,只要小伙子行,你们俩就能把日子过好,别看表面,长相一般就行。看这小伙子人品各方面行与不行,需要接触了解。”
父亲说:“艳华,我看你俩可以先处一处,别看他家条件,只要你俩努力,以后日子也错不了,一开始生活困难,咱家帮你们。”
父亲同意让我和他相处一段时间看看,我同意了二老的想法。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知道了他的层次,太低了!
当时,他给生产队掏大粪,每天拉着一个大粪车,他还觉得这个活儿很荣幸,他说这活不算累还随便。看他干的那活儿,这和他交的几个朋友就吻合了。在他的头脑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人生目标,什么理想的概念,没有什么好儿女志在四方的意识,言谈举止中也看不到年轻人的朝气、灵动和“野心”。
我原以为山海关城边的菜农生活条件能好一些;以为他们距离城里近,见识会多些,看事会远一些。事实上,他家根本不像龚二姑和二婶她们说的那样。他家的老实厚道,在我眼里就是生活困难没有底气,眼界短浅做事小气,这户人家不适合我!如果进了这家的门,我生活不会有快乐,不会幸福!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没有共同语言。我再不怕穷,我再不怕吃苦,我再能干,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我的一身本事不可能发挥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还发现他不懂什么是关心,什么叫感情,更别提什么是爱,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儿男人的气质。他不来我家,我也不愿去他家,我们的相处找不到恋爱的感觉,根本没有所谓的快乐和激情,只剩无奈与烦恼。
村里有人说:“看,艳华多好,人家搞了个山海关的对象。”见了面还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呀?”我回答说:“结婚,我还没想好呢。”那时,我心里烦着呢,这个对象我不可心。不结婚吧老人们都同意,结婚吧我不同意。没有文化的农村姑娘就是一根筋,办法少,心想不嫁人自己大了怎么办呢?干啥去呀,早晚还得嫁人,自己犯愁了。
回想在村里干活时,有人对我说过:“小艳华,你太能干了,将来没好命。”太可怕了,难道我真的是没好命吗?当时我听这话是和我开玩笑,可如今真的是应验了!明知他不是我想要的男人就应该回绝,谁做主也不行,这是我自己的婚姻大事,没合适的对象就不找了还能怎么样。我恨自己还是不行,头脑不清醒,犯下了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大错,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我24岁那年夏天,两家就要准备给我办婚事了。龚二姑问:“艳华,你结婚想向老梁家要点什么呀?”
我说:“没想这个问题。”
她私自为我做主,让老梁家给我买了一块手表,给我80元钱让我买一身衣服。我清楚地记得,结婚那天,二姑给我买了一套茶具,她从布包里往外拿时,发现茶壶嘴打碎了掉了下来。二姑不好意思地说:“这茶壶嘴怎么还打碎了呀?”
我说:“没事的,坏了就不用了。”此时此刻,我心里特别明白,二姑你千不该万不该给我介绍老梁家,这婚姻是错误的,打碎茶壶嘴就是一个失败婚姻的前兆!我心里明白但不懂回头,迷茫无措的我就这样走进了人生的岔路口。
1977年5月1日,天下着小雨,我一个人从秦皇岛北部山区庄河村坐小火车从石岭到秦皇岛,再转坐大火车到山海关。我这是去和一个没有感情基础,更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去结婚,我娘家谁也没来。二哥对我的婚姻不太满意,可我大了,没有合适的也只好认了。我自己心里想,这哪是结婚呀,像是串门儿。如果下了火车他家没来人接我,我就不去了,回家算了。一边走一边想着最好他家别来人接我!
刚到站台口,忽然一个声音“你来了”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一看是他站在出站口。当时,我的心一颤,完了!从此我就是他的人了,我只好跟他去了。
天还在下着雨,可是这雨不算大,不用打伞也可以走路。走到他家门口时,看见老公公在打扫院子呢,我走过去叫了声:“爸,我来了。”
他高兴地说:“快进屋吧,下着雨呢。”
我进了屋,见到炕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婆婆让她儿子去请我二叔、二婶和龚二姑。时间不长,他们都来了,他的大哥也来了,一共八个人围坐在一张炕桌边开始吃饭。
吃过午饭,大家唠了一会儿家常就各自回家了。雨还在不大不小地下着,我送他们到寨子门。屋子里没有外人了,我站在寨子门口,身不由己地抬起头来望向天空,稀疏的雨点滴落在脸上,没有任何感觉,我对天说:“上天,你是公平的!我这婚姻是一个失败的婚姻,感谢您今天用同情的泪陪伴我,不要为我掉泪了!”
这不大不小的雨就算是娘家人给我送亲,今天我吃了老梁家的这一桌子简单饭菜,从此我就是他家人了。我是一个有良好家庭教育的女人,既然结了婚就要好好地在人家过日子。
结婚第二天清晨,我起来就帮婆婆做早饭。吃过早饭,把屋里屋外打扫干净,然后和婆婆商量,我想把屋地刨平修整好,省得有硬土疙瘩不方便。经婆婆同意后,我就开始干活了,把屋地刨平后,从院外担来了新沙土铺在地面上,用脚踩平平的,拍打得结结实实,这样就把屋地修好了。
屋里的桌子上好脏啊,脏得几乎看不到木纹,我用温水泡一会儿,再用力擦,总算把整个桌子擦出模样来了。
这一天,我把三间房屋内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上去舒服多了。屋内家具不多没关系,要保持干净整洁,不卫生的环境是会影响身体健康的。屋内大变样了,婆婆高兴地说:“你真能干,收拾得这么干净,我可干不动。”
我说:“妈,以后不用你干,您指挥我就好了,我年轻,干这点活不算啥。屋里没什么活了,明天我去帮爸到园子里干活。”
门外边小院子里是公公种的菜,我帮他浇菜,干一些院子里的杂活,边干活边向公公请教管理菜地的学问。因为我没干过菜园子里的活儿,得勤问多学,唯恐帮倒忙。老公公告诉我怎样浇水,怎样施肥,怎样除地里的草,等等。种菜这里边还真有技术和学问呢。
就这样,我们每天过着平淡的百姓生活,这也不错。结婚一个星期后,老公公说有事把我和他儿子叫到他屋里。他家是三间厢房,我们和公婆住的是对面屋。我们俩去了公婆那屋里,老公公说:“我和你妈商量好了,打算让你们俩自己过,也没什么给你们的,你们住的那边院子里那块地你们俩种点菜吃。”
婆婆说:“给你俩三个碗,两双筷子,你俩住的那边有一口大铁锅做饭用。”
当时,我俩什么也没说,因为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了。结婚刚一个星期,我的户口、粮食关系还都没过来呢,我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让我俩自己过,什么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呀!这一夜,我什么话也没说,躺在炕上一夜也没睡。没有粮食,没有油,生活上的一切都没有,主要是还没钱,这怎么办?想不出办法来。
天亮了,我和前几天一样,早晨起来帮婆婆做早饭,没想到婆婆说:“他二嫂子,这回不用你帮我做饭了。”
我懂她说话的含义,昨晚已经说好了让我们自己过。我丈夫和公公吃早饭时没叫我,吃完早饭带上午饭去生产队干活了,婆婆吃早饭也没叫我,她吃完早饭去串门了。我怎么办?没有一粒粮食,没有可吃的东西,也没有钱!
没办法了,我去了城里二叔家。我到二叔家时,老两口刚吃过中午饭。二婶问我:“艳华,你吃饭了吗?”
我只好说:“吃过了。”
我想说从早晨到现在也没吃饭呢,公婆把我们分出来了,没钱没米,什么也没有。又想了想,还是别说了,不太好,等晚上我丈夫回来有了主张再说吧。
我丈夫和公公下地回来了,婆婆叫上我一起吃晚饭。晚上,我问丈夫我们没有粮食怎么办呀?他说每月三号去粮店买粮食,是他一个人的粮食,每月每人二两油票、五角钱的肉票。现在还没到月底呢,距离买粮食还需要二十多天,这可怎么办?我想把婆婆早晨和中午没叫我吃饭的事儿告诉丈夫,又琢磨琢磨,还是先别说了,看看明天婆婆让我吃饭不。
第二天早晨,婆婆还是不用我帮她做饭,还是没让我吃饭。到了中午,我真是饿了,去了婆婆屋里,婆婆没在家,炕头上有个小竹筐,里面有几块玉米面饼子。伸手想拿一块吃,我咽了咽唾沫又把手收了回来。婆婆的饼子一定有数,她要是发现我偷吃饼子,那多不好啊!我不能自毁名声。饿点就饿着吧,坚持着等到晚上会让我吃饭。我想今天晚上丈夫干活回来,我得如实地跟他说了这一切。
晚上,我和丈夫从婆婆那屋吃完晚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我对丈夫说:“这两天你和咱爸下地干活走后,咱妈吃早饭和午饭都没叫我吃,只好等你们下地回来,我才能吃上一顿晚饭。这两天我饿得都不行了,还有二十多天才能从粮店买粮食呢,这么长时间我也挺不了啊,那还不给我饿坏了呀!”
我丈夫疑惑地问:“咱妈早晨和中午都没让你吃饭?”
我说:“是啊,这事儿我还跟你撒谎啊!”
他说:“一会儿我问问咱妈去,她怎么也得管到咱们能从粮店买粮食的日子呀!没粮食咱们怎么过呀!”
我说:“从粮店能买粮食的日期还需要二十多天呢,别问了,你问咱妈跟咱爸,他们不定说个啥,人家都已经说明白了让咱们自己过嘛。别问了,我回家吧,就是等到买粮日期了,那也只是你一个人的口粮。没有我的粮食,时间长了也是个大事儿。明天我回家,去县里打听一下我的粮食关系什么时候能过来,咱们啥也没有,顺便给我妈要点儿过日子的东西。”
我丈夫说:“也是的,那你回去吧。”
就这样,我从山海关回了娘家。
结婚还不到半个月,再走进村子时,我好像很多年没回家了,见到那熟悉的一草一木,我有说不出的滋味,还是家乡好啊!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人熟地熟山熟水也熟,一切都是那么的可亲,我好想家呀,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我家距离村头不远,进了村就要到家了。我加快脚步向家里走去,到了大门口,门开着呢,我走进院子,屋门也开着呢,家里没有人。我想爸爸妈妈一定不会走远的,我见到外屋饭桌子上面放着一盆饭,真好!我太饿了,早晨从山海关出来,一直还没吃饭呢,顾不上找家人了,自己拿起碗来盛饭,又找来了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真香啊,还是有妈好!这里才是我的家。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进屋了。她高兴地说:“艳华回来了,老闺女,你有几天没吃饭了,吃得这么香啊,连妈进屋来你都没发现?”
我一边吃着饭一边说:“妈,是真的,我还真是好几天都没吃饱饭了。”我妈笑了。
我说:“妈,看你还笑,这是真事儿,好几天我没吃饱饭了,太饿了呀。”
母亲见我说得那么认真,她坐在我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在等着我吃完饭说出原因。
从山海关回家的路上,我原想见到妈妈后一定会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大哭。“妈,你的女儿嫁错了人家。”
可真的到了家见到妈,我没有哭也没掉眼泪,想到妈也不容易,我结了婚就是大人了,要学会承担和面对自己遇到的困难。父母不知道我的婚姻是这样的,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会为我担心和上火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父母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家庭出身问题忍辱负重了大半辈子,现在他们老了,刚过上几天自由的好日子,不能让他们再为我操心了。明天我就去抚宁县(今抚宁区)办好粮食关系,在家住上几天,好回山海关。
那天晚上村里有电影,全村人都去小广场看电影,我也去了。好长时间没见到我的伙伴们了,很想念他们,见了面大家都很高兴!他们为我嫁到山海关而欣慰,大家都说:“艳华,还是你好啊,走出了大山去了城市。不像我们还在这里。”
我苦笑着说:“在哪生活都一样。”
并说了一句不现实的话:“欢迎你们去山海关玩!”
我心想山海关是好,可那不是我家,那是一个城市的名。个人幸福不幸福,那要看嫁给什么样的人。嫁对了人,两个人有共同语言,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情投意合在哪里生活都会有幸福!只有走出去了才会懂得这些道理。看到全村人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看电影,我觉得好后悔!不如不结这个婚,在娘家多好啊,自己好失落!电影也看不下去,离开广场回家了。
转眼几天就过去了,我要回山海关了。我在山海关生活上的困难还是要跟妈说,需要妈妈帮我解决。按我的生活需要,妈妈给我准备了小铁锅、铝锅、盆等生活用品,又给我带上了米、油、青菜等。父亲把给我带的东西捆好,送我到石岭小火车站。
小火车站距离我村12里地,步行需要走一个半小时。我和父亲带着这些东西向母亲告了别。在小火车站等车时,父亲把这些东西捆了又捆,因为我下小火车后要一个人背着这些东西去大火车站。父亲担心我背不动,我说:“爸,你别担心!我都能背那么多斤的草,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父亲说:“这和背草不一样,这些东西杂,得捆结实了你才好背。”
爸爸用心良苦,我不想离开他,眼泪又偷偷地掉了下来。
正在这时,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往四周看去,原来是埋在我心里不能说出来的人,是煤矿的技术员。他和一个矿工同时向我走来,他和我父亲打了招呼,高兴地说:“我一看就是艳华,没想到在这见了面。”我也非常高兴,在这不期而遇,我问他:“你们去哪儿?”
他说:“我们回家去看看。”
他把我叫到一边说:“我找过你,听说你在山海关结婚了,你为什么不去找我呀?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想法?你现在好吗?”
我要把心里话全告诉他,因为有可能我们永远再也见不到面了:“我喜欢你,我把你给我写的信一直带在身上,我多想找你呀,多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呀!因为我家庭成分高,担心牵连你的工作,会影响到你的前途,所以我不能找你,这是我的决定,不能因我的出身毁了你。山海关的婚姻是我的选择和别人没关系,我只能这样,这就是我的命。”
我指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对他说:“这就是我的生活,不用化妆的逃难村妇。”
他不太理解我的苦衷,生气地说:“艳华,你何必这样糟蹋自己,你想得太多了,你可知道婚姻不是儿戏,你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你把自己的出身当作一个包袱背在你身上,扛在肩上,装在心里,打击自己,惩罚自己。你想过没有,我有保护你的能力!你低估了自己,你会对你今天选择的这个婚姻后悔的!”
小火车进站了,我面对着他,脸上露出坚强的笑容说:“技术员,我不找你是对的,你是一个有前途的人。山海关的婚姻我不后悔,后悔也没用,我懂得,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选错的婚姻有可能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失败的婚姻就像判了死刑。目前对我而言,我要面对很多艰难困苦,这是新的生活对我的考验,至于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今后我的人生路怎么走,需要我慢慢尝试或改变。”
“再见了爸爸,再见了技术员,你们是我最爱的人!”这句告别的声音是从我内心爆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