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妈妈受到了冤羞
回到山海关后,我在院子里搭起一个小锅台,把从娘家带来的小铁锅安好,就去粮店买粮食,又从园子边捡来了一些蔬菜秧子和玉米秆。这样,我能做饭了。
我和婆婆住对面屋,我住的是北屋。山墙外,紧靠在莲花池边上还有块闲地。我想要是在房山那边再接一间房子,我们就能有两间房子住了。因为没有钱,我就和二哥商量,二哥答应在家给我做好了房木架和门、窗户,给我送山海关来。盖房子的石头、砖头是我和丈夫去大石河捡的。一切材料都准备好了,我请来本队的张二叔和李叔帮我盖这间房子。在大家的帮助下,我们的这间小房子盖起来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和婆婆住对面屋,两家也都方便宽敞多了。
没有装碗筷的柜子。我丈夫捡来一块木头,我把它锯成木板。我又去捡些破砖头,垒了两层的碗柜,用灰抹好后,又做个小布帘挂上,看上去还挺好,挺实用的;没有桌子也不行啊,锅、碗、瓢、盆没地方放。我又去大石河捡来石头和破砖头,顺着后窗下墙根垒了一道横墙,里面垒的全是石头,上面用砖头码平再抹灰就成了一个桌面。垒墙和抹灰时没有工具,我用手抓灰,双手被灰烧出了血泡,晚上疼得睡不着觉。
为了生活,我想尽一切办法解决现实的基本问题。年轻人在生活中吃点苦也是正常的事,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有粮食吃了,在小院子里种上点菜,也有菜吃了。每天我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把饭菜做好,等我丈夫干活回来一起吃饭。
我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为了生活条件再好点,我和丈夫说:“我想去生产队干活。”
他说:“行,去吧。”
有一天,老公公说:“艳华,今天晚上你们俩来我屋吃饭,你妈把饭都做好了。”我心里想,这又是怎么回事?从分家到现在一个多月了,从来没对我这样过,今天怎么要请我吃饭。
当我们俩进了公婆屋里一看,果然摆了一桌子好饭菜。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公公婆婆满面笑容地说:“艳华,坐下吧,一会儿咱们就吃饭。”两位老人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我很不自然,这是怎么了,今天对我这么客气。
我问:“爸,你今天找我有事吧?有啥事就说,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公公笑着说:“我想把给你们那边院子里种菜的地方要回来,不给你们了。”
听到这儿,我问:“爸,为啥呀?整个院子大部分的地方都在你们这边呢,不但解决了你们吃菜的问题,你还能卖菜呢。我们住的那边院子那么小,去了走道的地方,只有四个小畦能种点儿菜,只能解决我俩吃菜的问题。你们把我俩分出来时,我们什么都没有。没菜,吃馒头就白开水,从来也没动过你们那边一棵菜叶。我俩不是外人,是你们的儿女,怎么不为我们生活考虑一下啊?我们刚结婚什么都没有!”
我丈夫对他父母这样办事也不满意。他说:“爸,你们那边有那大地方,别再要我们这点地方了,我们也得种点菜吃呀。”
老两口子看我们俩不同意,当着我俩面大哭起来说:“养儿子白养了,还不如别生。”
看到这情形,还说什么呀,我只好回到自己屋里。那时,我刚结婚,左右邻居谁也不认识。公婆不心疼我们,有困难还能求谁呀!只有靠自己了。别怕外人笑话,每天我早早地起来围着莲花池捡破树枝和菜秧子做饭。没有装酱油、醋的空瓶子,那干脆就不买了,买来的盐用纸包上就行了。我坚信只要人勤快,将来一切都会有的,日子会好的。
有一天早晨,我刚起来,莲花池那边有人喊我。他叫大斌子,是赶大车给食品厂拉货的,他来过我家。他站在水坑那边喊:“二嫂子,你过来看看,我这有空汽水瓶子你要不?”他知道我们刚分家啥也没有。
我赶紧说:“要,我这就过去。”
到那里一看,有那么多空汽水瓶子,我高兴坏了!结婚后可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我捡了一桶空汽水瓶子,像发了财。回到屋里,我把这些空瓶子刷洗干净,装上了东西,余下的瓶子摆成整齐的一排,再用时就方便了。我把这件高兴的事写在日记里;写在信中,告诉爸妈,山海关这儿有个好心的人帮助我解决了没有空瓶子装东西的难题。谢谢你啦,大斌子!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帮了我。
每天早晨四点,我准时起床去河边捡树枝、破木头用来烧火做饭。吃过早饭,我去生产队里干活。我没种过菜,是社员们教我怎样种菜;看见我有不会干的活儿,公公也教我。
转眼,结婚一年了,我快要做妈妈了。我要为自己将要出生的宝宝准备用品,绣花的围腰、好看的小衣服、绣花小枕头、小被子、一双小绣花鞋,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要给妈妈写信让她来,生孩子是件大事,一旦有什么闪失,老梁家没能力管我,包括我的丈夫在内。妈妈来我才能有安全感。
1978年农历三月初八,我要生了,妈妈也赶到了。我丈夫跑着去医院接来一位妇产科医生。这一天我没生下孩子,医生在我家住下了。一天一夜,我也没生下孩子,大家都着急了,又从医院接来了一位医生,两个医生给我助产接生,直到中午11点多,我生了一个男孩,大家松了一口气。
婆婆一直在窗外说不敢看生孩子的,她害怕。看来我叫妈妈来对了,有妈妈在身边,难产时,我也没害怕。生下孩子后,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有妈在,我敢闭上眼睛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当天晚上,南后街大队的治保主任来到我家,他说我公公去他那里汇报,说我母亲来了我家,并汇报说我母亲是地主成分。理解不了的是,南后街村要在第二天召开社员大会,会场就布置在我家房前不远的地方,那儿有一棵大槐树,全体社员要在大槐树下集合,开我妈的批斗会,让我妈去做检查。
当时我急了,质问道:“哪有这政策呀,成分高的人不可以来女儿家吗?她女儿生孩子难产不许她来吗?还要开她的批斗会,这有点太过分了吧!从我结婚到现在,妈妈是第一次来我家,还是我生孩子叫她来的,国家哪条政策、哪个文件里有这样的规定?你们别拿国家政策说事儿。”
母亲说:“艳华,没事儿的,妈去。我来这两天了,连屋都没出去呢,是我闺女生孩子难产我来的,我检查什么呀!凡是明事理的人都懂得,虽然我家成分高,可我也没做什么坏事。艳华,你刚生完孩子,你别动,也别着急,更别上火。妈不来不知道,来了就对了,只知道老梁家条件不好,困难点没关系,你能干,妈知道你跟谁过日子都错不了,可万没想到的是老梁家无德!我闺女难产,刚给你们老梁家生下一个大小子,不但不懂得感恩反而害自己家人,这人家太可怕了!”
第二天一早,我陪着妈妈去了大槐树下的会场,我和母亲在那里看到了南后街全村社员。治保主任说:“今天开的社员大会,主要是老梁家汇报说他亲家来了,是地主成分,让她说说。”
他转过头对妈妈说:“你给大家说说吧,你上这干啥来了,都去哪儿了,向大家做个检讨。”
我妈说:“我来这儿是我闺女生孩子去信叫我来的。我来对了,她难产,两个医生在家为她接的生,太危险了!前天我来的,昨天才生下的孩子,今天,你们村开我的批斗会。我也没什么可检讨的,你们大家觉得我女儿生孩子我来得不对?如果这违反了国家政策,那你们怎么处理我都行!虽然我女儿难产,但也保住了性命,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我这当妈的也放心了!来就来了,你们大家看着办!”
我对社员们说:“我妈来我家,是我生孩子叫她来的,又没去别人家。我公公、婆婆去大队汇报说我家成分高,这也不关他们的事,我妈也没去他们家。我相信,国家政策上哪条也没规定成分高的父母不许管女儿生孩子的事儿,更别说我妈来我家这两天连屋子都没出,她能做什么坏事去呀?退一万步讲,就是出点什么事儿,还有我担着呢,这与我公公、婆婆也没关系,他们用不着小题大做,汇报这件事太无聊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妈来女儿家这不犯法!你们批斗她啥啊?这有意思吗?”
社员们听我和我妈说完这番话,大家自动散去了。批斗会就这样结束了,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大槐树下有一间破房子,那是我丈夫大妈家。他大妈走了过来,叫住我和母亲说:“亲家,来我家待会儿吧。”
母亲说:“不去了,艳华刚生完孩子,家里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呢。”
他大妈说:“亲家,我们老梁家对不起你呀,让你受委屈了!艳华的公公婆婆做得太过分了!这件事他们做得不对,你又没去他家,你来自己闺女家与他们没关系。”
我和母亲回到家里,母亲说:“艳华,妈万万没想到你嫁给一个这样的人家,太自私了!他大妈起码比你的公婆明事理。你在这儿过日子,妈回家也不放心呢!你的公婆太自私了,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不分里外。艳华,你这个日子不好过呀!今天这事儿不能让你哥知道,要让你哥知道了,他肯定把你接回家,不让你在这过这种苦日子。妈对不起你呀,把你嫁这么远,对你没负到责任!”
第二天早晨,母亲回家了。母亲走后,我很担心她的身体!没过几天,父亲来信说,妈妈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肝硬化晚期。
妈妈是位要强的女人,得了那么重的病还坚持来照顾我生孩子,我好后悔让她来呀!她来了,没想到还会发生那样不愉快的事儿,妈妈回家后肯定会上火的!在南后街开批斗会这件事可不像在庄河“运动”中的那时候,这是老梁家私心严重不分里外,利用山海关南后街大队欺负人,羞辱人!我妈又不能和老梁家讲这些道理,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憋闷;更重要的是,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还嫁到一个这样的人家,结了婚又生了孩子。我是在妈身边长大的,我了解她,是我让妈不省心了,我这个不幸福的婚姻会要了妈的命!我越想越担心,我亏欠妈的太多了,没能在她身边尽孝反倒伤害了她。想到这儿,我决定出了月子就带着孩子回家去看妈,别让她牵挂我。
孩子满月,我回了家,果然不出所料,妈妈的病情恶化,住进了医院。二哥在医院陪床,我和嫂子都有放不下来的孩子,我为母亲病重而痛心。国家政策刚好点,没有那么多“运动”了,她本可以自由享受老年生活了,可医生说她的病已是晚期,没有什么办法了。从医院回来半年后,于1979年农历正月初七,妈妈带着对自由美好生活的憧憬,带着对家人的不舍之情,带着对女儿的牵挂,带着坎坷一生沉淀出来的人生智慧,她走了,享年64岁。
妈走后,我提出和丈夫离婚,哥嫂都同意我的决定。二哥不让我再回山海关了,想在我家门前的山坡上给我盖两间房子,让我自己过,村里都是熟人,大家互相照看着,我还有一个老父亲呢。
下定决心后,我去法院提出离婚申请。丈夫不同意和我离婚,他托了山海关本生产队的两位叔叔来我家,接我回山海关。
我认识这两位叔叔,他们都是好人。在山海关生产队干活时,他们没少帮助我。
张二叔和李叔都劝我,老梁家做得再不对,看在我丈夫是个老实人的份上也别和他离婚了。“你妈没了,可你还有一个孩子,还是回山海关吧!回去之后,他们家如果再对你不好,我们俩能管他。艳华,你看在我们老哥俩来接你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知道他俩说的有一定道理,担心我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我也知道,我们离了婚,他家是不会要这孩子的,更不能出抚养费。当时,妈没了,我像没了半边天,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只好答应回山海关。我在老梁家生活两年了,知道老梁家就是一户那样的人家,啥样就是啥样了,已经定性了,哪能改变?以后要想生活幸福只有改变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