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六问
弼马温这个官到底小不小

孙悟空第一次上天，做了弼马温。后来，他嫌官小，气得把办公桌推倒，从耳朵里取出金箍棒，一路打出南天门。

这个桥段大家都非常熟悉。当然，很多人都为孙悟空鸣不平，认为玉皇大帝太看不起人了，用这么个小官来糊弄孙悟空。

那么我们要问一问了：弼马温这个官真的很小吗？

首先，我们要弄清楚，天庭为什么要养马？当然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为了吃马肉；第二，把马作为坐骑。

我们先来看第一种可能，是不是为了吃马肉呢？应该不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马肉并不好吃。我们平时吃猪肉，吃牛肉，吃羊肉，但吃马肉的人极少。有人可能说，那是因为马比较少。马真的少吗？其实草原上的马并不比牛少。

孙悟空后来大闹天宫，被如来佛收服后，玉皇大帝专门设宴招待如来。玉帝的宴席，档次自然非常高。那么，宴会上都吃些什么呢？原文中说，有“龙肝凤髓，玉液蟠桃”。后来，南极寿星来到，献上“紫芝瑶草，碧藕金丹”；赤脚大仙又来，献上“交梨二颗，火枣数枚”。——宴会上根本就没有马肉的影子。

因此，只有第二种可能，马是天兵天将的坐骑。

有人可能会说了，天上的那些神仙们不都会腾云驾雾吗？孙悟空更是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他们还用得着把马作为坐骑吗？神仙会腾云驾雾不假，但腾云驾雾也是要耗费体力的，有时候同样需要骑马。我们可能知道，《水浒传》里有个“神行太保”戴宗，可以日行八百里。可他真的一天跑了八百里，肯定也是非常累的。对那些神仙来说，应该有时候腾云驾雾，有时候也可以骑骑马。

我们再来看孙悟空刚到御马监的时候，看到那些天马都是什么样子。原文是这样写的：

骅骝骐骥，騄駬纤离；龙媒紫燕，挟翼骕骦；駃騠银騔，騕 飞黄；騊駼翻羽，赤兔超光；逾辉弥景，腾雾胜黄；追风绝地，飞翮奔霄；逸飘赤电，铜爵浮云；骢珑虎 ，绝尘紫鳞；四极大宛，八骏九逸，千里绝群，此等良马，一个个，嘶风逐电精神壮，踏雾登云气力长。

我们看这段描写，这些马如此神威勇猛，绝不可能是用来食用的，它们是神仙们的坐骑。地位特别高的神仙有自己的专用坐骑，比如观音菩萨的坐骑是金毛犼，文殊菩萨的坐骑是青狮，普贤菩萨的坐骑是白象，太上老君的坐骑是青牛，南极寿星的坐骑是白鹿，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骑是九头狮子……而那些地位相对较低的神仙则没有自己的专用坐骑，但他们出行的时候可以到御马监借出天马来骑。神仙们骑着天马，平时优哉游哉地闲逛，战时则靠它在战场上驰骋。

弄清楚天马的作用以后，我们就可以给弼马温这个官进行定位了。

弼马温，实际上就相当于现在的中央机关车队队长。

官阶可能并不算高，但地位还是有的。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步登天，在最高机关里混到编制了。

弼马温真的是养马的吗？也是，也不是。说是，因为弼马温的确管着天马；说不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养马。

御马监也是个衙门，孙悟空手下还是有不少人的。孙悟空是御马监的“正堂管事”，此外，御马监里还有“监臣、监副、典簿、力士大小官员人等”。孙悟空做了弼马温以后，便开始分派手下人干活。原文是这样写的：

这猴王查看了文簿，点明了马数。本监中典簿管征备草料；力士官管刷洗马匹、扎草、饮水、煮料；监丞、监副辅佐催办；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

我们看到，真正落实到养马都有专人负责，孙悟空自己是不用亲自上阵的。孙悟空说自己只是个“养马的”，显然并不准确。

就好比今天，让你去养马，你可能不乐意。但是如果让你去做一家养马公司的经理，你肯定挺高兴。这两者能一样吗？

而且，孙悟空觉得弼马温官小，别人可能不觉得。

弼马温这个职位是武曲星君推荐的。玉帝招安孙悟空，问诸位大臣哪个地方职位还有空缺，武曲星君启奏说：“天宫里各宫各殿，各方各处，都不少官，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从武曲星君的话里，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天庭的职位也是非常紧张的，各个地方的编制都满了，只有御马监还缺个正职。可以想象，这个唯一空缺的正职，该有多少人盯着啊！别的不说，御马监的监臣、监副难道不想吗？他们可能已经在御马监干了好多年，头发都熬白了，现在空出一个正职，本来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可上面突然空降一只猴子，心中的懊恼、失望乃至不满可想而知。所以，当孙悟空偶尔问起自己这个弼马温到底是多大的官时，那些监臣监副们极力贬低，说它就是个“没品”“未入流”“只好与他看马”，彻底激怒了孙悟空。但是当孙悟空真的走了以后，谁知道他们的心里是不是乐开花了呢？

还有几点可以证明弼马温这个官其实含金量并不小。其一，当孙悟空拿出金箍棒打到南天门时，天兵天将都不敢拦他。为什么呢？

众天丁知他受了仙箓，乃是个弼马温，不敢阻当，让他打出天门去了。

弼马温官再小，也是有正式编制的。有了正式编制，就享有天庭的诸多权利，比如可以在天庭自由行走。所以，天兵天将都不敢拦他。想一想，如果你可以在最高机关里来去自如，你是不是也挺嘚瑟？光是这一项权利，不知道就有多少人羡慕呢！

其二，我们可能知道，二郎神是玉帝的外甥，但因两人有矛盾，所以二郎神一直居住在灌江口。后来，因为孙悟空大闹天宫，观音菩萨向玉帝举荐二郎神，二郎神也答应前来助战。在太上老君金钢琢的帮助下，二郎神抓住了孙悟空。照理说，这是一个极好的请功的机会，二郎神手下的兄弟也说，赶紧押着孙悟空去跟玉帝请功。但是二郎神却说不行。为什么？

真君道：“贤弟，汝等未受天箓，不得面见玉帝……”

在天庭没有职位就不能面见玉帝，可见有没有职位非常重要，哪怕这个职位并不高，但它的附加值很多。对此，孙悟空一点意识也没有。

其三，孙悟空回到花果山后，马上就有独角鬼王来求见，而且一进门就倒身下拜。孙悟空不理解，他跟独角鬼王应该平时也没什么来往。所以他问鬼王：“你见我何干？”——孙悟空以为他来有什么事。可鬼王是怎么回答的呢？

“久闻大王招贤，无由得见；今见大王授了天禄，得意荣归，特献赭黄袍一件，与大王称庆。肯不弃鄙贱，收纳小人，亦得效犬马之劳。”

鬼王见了孙悟空是何等谦卑，跪在地上不说，还口称“小人”，愿效犬马之劳。鬼王为什么以前不来投靠孙悟空现在却来了呢？并不是因为孙悟空本领大，而是因为孙悟空“授了天䘵”。也就是说，在鬼王看来，只要上了天，在天上有了编制，就是了不起的成就，他也就甘愿来降。

当然，为了表示诚意，得献上一点礼物。独角鬼王献上的是什么呢？赭黄袍。这个赭黄袍可不是一般的衣服，它是国王或皇帝专用的。吴承恩所写《西游记》说的是唐朝的事，唐太宗李世民穿的就是赭黄袍。而在《新唐书》中明确记载：“初，隋文帝听朝之服，以赭黄文绫袍，乌纱帽，折上巾，六合鞾，与贵臣通服……至唐高祖，以赭黄袍、巾带为常服……既而天子袍衫稍用赤、黄，遂禁臣民服。”普通人是禁止穿赭黄袍的。后来唐僧师徒到了乌鸡国，唐僧夜里梦见一人，此人也是“身穿一领飞龙舞赭黄袍”。唐僧一看，马上就知道他是个国王。这个独角鬼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害了某国的国王，得到了赭黄袍，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主人。这下好了，孙悟空出现了，正好把赭黄袍献给孙悟空。在来之前，鬼王并不知道孙悟空在天上做了什么官，可在他的心目中，只要上了天庭，有了天䘵，就是他心目中的国王！

以上种种都可以说明，弼马温这个官在天庭或许是个小官，但对于还没有进入天庭的人来说其实并不算小，而且还附带有许多“福利”。孙悟空只是个“草根”，他到东海龙宫索要金箍棒和披挂，还把金箍棒弄得又粗又长，直捅到天上去，又扰乱幽冥界，私改生死簿，可以说是“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玉皇大帝不仅没有治他的罪，反而采纳太白金星的进言，让他进入天庭，给他一个编制，还让他做了中央车队的队长，对他也是够意思了。所以，当玉帝听说孙悟空嫌官小不辞而别时，很不理解：“凡授官职，皆由卑而尊，为何嫌小？”是啊，一下子给你个车队队长当当，已经不小了，你怎么还不满意呢？再说了，就算嫌小，也要一步一步来啊，怎么可能一下子让你做个高级干部呢？

我们读《西游记》，尤其是看电视剧《西游记》，总习惯于站在孙悟空的立场考虑问题，觉得孙悟空是个英雄，而英雄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合理的。但是如果换一个立场，可能看法就会发生改变。如果你是一个草根，突然让你进入中央机关，你会嫌官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