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的兵从哪里来

春秋及以前，有资格参与战争的只有“国人”——住在诸侯“国”里面的人。国字在甲骨文中的形象就是一个被围起来的区域。最早四周是护城河，后来逐渐演变为城墙。起初，一座城就是一个国。后来生产力发展，人口开始向外辐射，一个国会管辖多个城，国君所在的城逐渐演变为都城。

当时规定了各等级城市的周长：周天子的王城十二里（一说九里），诸侯国的都城，大国的九里（一说七里），次一级的七里（一说五里），小国的五里（一说三里）。里这个单位历代有变动，按500米来换算，王城周长也不过6000米。一个九里的城，周长4500米，假设为四方形，一边也就是1125米，整个城相当于现在一个大型居民小区，并且里面的房子还是平房。这么大点的城，里面住不了多少人。其中有贵族也有平民，不过就算是平民，也多少都跟贵族沾亲带故。最典型的如“曹刿论战”，一个平民为什么可以找到鲁国国君面陈利弊？因为他家曾经也是贵族，只不过没落了，才变成平民，但仍旧跟鲁国国君沾亲带故，依然是“国人”。

当然了，“国人”才能参军这条规定也不见得有多严格。城发展得好，人口增加，城里住不下搬到城外挨着城住着的也算国人。但再远一点应该就没有国人了。如果突然出现了一些不知来历的人，就统称“野人”。他们不但不参与打仗，打起仗来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要知道那个年代打仗，国家负责提供武器和粮草，国人当兵打仗是义务，不发军饷，最多阵亡将士家属给予抚恤金。

等到战国时期，随着战争规模扩大、频率增加，对士兵的需求也直线增加，人实在不够用了，于是只有“国人”才能打仗的规矩逐渐被打破。

说到这里，常有人发出疑问，为什么看记载西周时期动辄就是百万人级别的大会战，补充的人口能赶得上消耗的吗？我们后文会提到，西周的战争规模堪比大型运动会，双方指定时间、指定场地、指定流程，有观察员、裁判，哪边被打退就算败了。败了就签协议认输，既不杀人，也不夺地，只要你服输就行。

到了春秋时期就不一样了，大家开始撕破脸玩真的，把对方往死里打。灭国无数，不过好在死的人还不算多。时间推进到战国，又进化出了另一番景象。为什么叫战国？因为这时几乎所有国家都处于战争状态，而且跟春秋时期遮遮掩掩的吞并不同，此时已经是明火执仗的灭国之战了，一旦战败，就是举国覆灭。国家没有了，意味着国家分封的所有贵族也不存在了，贵族所拥有的土地随之丧失，依附于这些土地的农民也就没了生计。这使得战争的结果捆绑着国内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在这个大背景下，各国自然无所不用其极，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因为力量现在不用，以后也就没机会用了，所有人都没得选。

著名的秦赵长平之战，双方倾巢而出，总兵力超过百万，最终秦军以损失过半的代价惨胜收场。白起为什么要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因为双方都已弹尽粮绝，再也没有粮草养活那么多人。不但养不活，秦军战后已是强弩之末，这么大规模的俘虏他们根本就无法管理，除了坑杀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从接下来的邯郸之战也可以看出，赵国已再拿不出青壮年参战，可见长平之战确实已经把赵国打空。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国家，倾举国之力调动几十万军队，这没什么不合理。我们不能拿太平盛世的常备军力跟战国时期做对比，要比也要拿朝代末期的乱世做对比。例如明末的农民起义，又例如清末的太平天国，鼎盛时期兵力都超过百万之众。如此看来，战国那种乱世，战争规模上百万也就不难理解吧？

此外，战国时代七雄并立，缺少了中央集权统一调配资源，生产力水平比后世的大一统王朝差了不少。这也就导致国家无法供养大规模常备军。因为军人都是壮劳力，参加常备军不但不能种地还要额外消耗粮食，里外里造成的粮食缺口任何国家都难以承受。于是只能让他们平时在田里耕作，大战前征兵，粮食兵器由士兵自给自足，这种条件下兵员的素质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家都是生瓜蛋子，靠什么取胜？只能拼数量。秦王请王翦攻楚，他为什么非要六十万大军否则不去？因为他太了解当时的战争形势了，没有这么多兵，仗根本打不赢。那为什么秦王不愿意给他六十万人呢？因为六十万是秦国当时能够调动的全部军队！让王翦全带出去，秦王不就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吗？后世的常备军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脱离生产，常年进行专业化军事训练，其战斗力说以一敌十也不为过。这一点可以参考吴起为魏国训练的魏武卒，五万人就可以打崩秦国几十万人，大小数十战未尝败绩。这就是专业对业余的实力碾压，后世的常备军大体也是这个等级。综合考虑战争残酷性和士兵素质，周朝末期动辄百万人的大会战也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