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行为的证据
在过去的38年中,美国共发生了117起大规模枪击事件,平均每年约发生3起。 9 其中,男性单独作案的数量达到113起(约占总数的97%)。(仅有3起为女性单独作案。)约有86%的男性枪手有过虐待伴侣或孩子的前科,且半数袭击专门针对女性。 10 这些数字触目惊心,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美国在枪支暴力方面呈现出一种全球罕见的现象。这主要源于其枪支法律和枪支文化,这两者共同作用,使得大规模杀戮成为一种令人胆寒的常态。〔女权主义学者乌马·纳拉扬指出,尽管美国人常常将印度的索奁焚妻作为极端性别暴力的代表案例,并将其归咎于印度文化,但这些人鲜少意识到,美国的家庭暴力问题的致命性远超印度的索奁焚妻,这同样可以被视为一种“文化造成的死亡”(death by culture)。 11 〕然而,即使在枪支数量并未超过人口数量的国家,统计数据也同样令人感到不安。 12
在英国,被谋杀的女性中有一半死于其伴侣或前伴侣之手(而男性受害者中这一比例仅为3%),相当于每周都有两名女性因此丧生。 13 在我撰写和编辑这本书的两年期间,英国已有300多名女性惨遭杀害,其中92%的凶手是男性,约一半是受害者的现任或前任伴侣下的毒手。尽管我们每个人都有被谋杀的风险,但从统计数据来看,女性最需要警惕的是与她们有过恋爱关系的男性。这迫使我们认知失调,将恋人视为潜在的杀手。此外,那些试图离开施虐伴侣的女性,在她们努力挣脱束缚的过程中,遭遇谋杀的风险比任何时候都要高。 14 脱身并非如人们常说的那般简单。
让我们回头来看这个标签的发源地南非的情况,认为此类男性只是少数“害群之马”的观点显然站不住脚:2015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在接受调查的2600名南非男性中,56%的人承认在过去一年内至少殴打或强奸过一名女性。 15 研究男性的态度可以为我们找到导致这些行为的原因提供一些线索。澳大利亚最近的一份调查问卷结果显示,三分之一的年轻男性认为对强奸的指控仅仅是女性对性行为的后悔表现,五分之一的男性认为家庭暴力是在压力下的正常反应,而近三分之一的男性甚至认为强奸的发生是因为男性无法控制自己的性需求。 16
破坏性行为当然不仅仅局限于谋杀和强奸。在不那么极端的情况下,各种奇特的限制性行为也层出不穷。几年前,我的朋友马特告诉我,他就读的天主教学校有一个匪夷所思的习俗。每天早上,学校都会安排一位老师进行布道,并带领全校师生进行集体祈祷。在这个过程中,老师和女生都会虔诚地低头闭眼。相较之下,男生的表现则更为复杂。他们来自笃信宗教的家庭,定期参加教堂礼拜是入学的先决条件。但他们也认为,闭眼祈祷是娘娘腔的表现,是软弱或甚至是同性恋的标志。如何平衡这些相互冲突的压力呢?男孩们会在祈祷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一个人,每一个早晨,皆是如此。独眼祈祷的好处是,他们可以互相监督。这确实是一幅荒诞而有趣的画面,直到你开始琢磨,在那些最初闭上双眼祈祷的男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男性气概的特点是显示权力和支配地位,同时压制软弱或脆弱性。它要求信徒践行和展现勇气、自信、独立和体力,并常常赞扬侵略、暴力和夸张的(异性恋)性欲表现。同时,它对不符合顺性别和异性恋规范的行为持有敌意,并对那些威胁到男性至上地位或拒绝优先考虑男性情感或身体需求的女性实施惩罚。在英国,仅有3%的成年人将男性气概与仁慈或关爱联系在一起,仅有1%的成年人将其与尊重、支持和诚实相联系。 17 超过半数的年轻男性认为,即使在需要情感支持的时候,他们也不能寻求帮助;三分之二的人觉得自己不得不表现出极度男性化的行为。
遵从男性气概的压力甚至比单眼祈祷开始得还要早。小男孩仍然很有可能会直接或间接地被告知,应该避免流露出悲伤、痛苦、同情或爱意。这些观念渗透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例如,2021年,一位家长在推特上发帖称:“就在昨天,我儿子在校门口回头向我挥手告别时,一位男老师当众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今天,我儿子告诉我,他以后再也不想挥手告别了。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18
男性更少流泪,而他们一旦落泪,往往就会受到更为苛刻的评判。在最近的一项实验中,参与者被要求观看一段视频,内容是一名员工在工作场所受到批评时的反应,随后需要对该员工的能力和领导力进行评分。结果显示,参与者对流泪的女性员工的评价并未因其哭泣而受到影响,
然而泪流满面的男性却被认为能力较差、领导力不足,相较于同一演员未哭泣的视频,其评分明显偏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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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之所以较少哭泣,是因为他们会因哭泣而受到惩罚,因而学会了压抑外露的情绪。现代男性哭泣的频率通常是他们父辈的两倍,这一事实表明,真正起限制作用的是社会而非生物学因素;而男性气概对男性情感表达的宽容度正在逐渐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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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这些有害的规范可能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挑战男性气概本身就可能引发垃圾行为。研究表明,如果在一段关系中,女性的收入开始超过男性,男性为了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优势地位,更有可能表现出不忠,并减少对家务的贡献。 21 同样,在不同社会经济群体中,失业的男性更有可能对其女性伴侣施加暴力。 22 在另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要求参与者填写一份调查问卷,让他们阅读一系列形容词(如“争强好胜”或“善良”)并选择最能描述其性格的词汇。之后,他们会收到关于他们答案的反馈。然而,这种所谓“反馈”实际上是虚构的:研究人员随机选择一些参与者,根据他们的答案告知他们更具阳刚之气,另一些人则被告知他们更女性化。在后续调查中,那些性别认同受到反馈威胁的男性(即那些被告知自己女性特质更明显的男性)更倾向于支持战争、男性至上和同性恋恐惧症。 23 而女性被告知她们更具男性气质后,她们的态度并未发生变化。
当男性无法满足男性气概所强加的要求时,其后果可能对所有相关人员来说都是毁灭性的。以42岁的史蒂文·苏佩尔为例。2008年3月,他因挪用公款和洗钱罪而面临审判。案发五个月前,他因从自己工作的艾奥瓦州银行盗窃了50万美元而被解雇,并面临长期监禁的风险。为了支撑起家庭,他的妻子谢里尔不得不重返教师岗位,独自抚养四个年幼的孩子。然而,在审判前,苏佩尔却选择了极端的行为。3月23日早上6点31分,他拨打了一个简短的911报警电话,要求警方立即前往他的住所。五分钟后,他猛踩油门,驾车冲向家附近高速公路上的一根水泥柱。汽车瞬间燃起大火,苏佩尔被火焰吞噬。当警察赶到他的家中时,发现了谢里尔和孩子们的尸体,他们的头部和身体遭受了棒球棒的猛烈击打。 24 苏佩尔在遗书中表示,自己对即将面临的刑事指控感到极度难堪,对让谢里尔独自承担抚养孩子的重任感到深深担忧(此时她已经承担了好几个月的重任)。他写道:“基于这些原因,你可以明白为什么这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他试图让读者同意,“显然”妻子和孩子的死亡是一种解脱,他有义务为妻小作出应该死亡的“选择”。
这起案件虽然看似极端,但实际上苏佩尔并非孤例。犯罪学家将他们称作“灭门者”(family annihilator),其所犯的罪行是“逆伦”(familicide),即杀害全家后又自杀。在美国,平均每周都会发生一起这样的逆伦惨案。 25 这些灭门者几乎都是事业有成、刚刚经历过重大压力的中年白人男子。 26 在别人眼中他们大多是慈爱的丈夫和父亲,但他们的心理健康问题却往往被忽视。 27 (事实上,约三分之二的人有家庭暴力史,这一点应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 28 )哲学家凯特·曼恩将灭门者的行为描述为“理所当然的羞耻感”的体现。 29 这些男人在经历了诸如通奸、破产、刑事调查等事件之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生活中的难关——感到恐惧和耻辱。他们选择通过破坏家庭来消除这种羞耻感,这是一种带有强烈性别色彩的行使权利的方式。作家凯瑟琳·斯基普将灭门者描述为具有“自恋的骑士精神”——他们说服自己,他们的行为是仁慈的,毁灭那些他们无法再抚养的人是他们作为“抚养者”的性别角色的延伸,他们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避免进一步的失败。
男性气概的伤害范围极广,一端是屠杀最亲近的人的极端暴力行为,另一端则表现为一系列不理智、顽固且不合作的态度和行为。研究发现,男性往往将回收利用、携带可重复使用的购物袋等环保行为与女性特质和同性恋联系在一起,因此他们较少参与这些环保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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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研究表明,为了维持自己的男性气概,男性会采取乱扔垃圾、偏好开车而非步行或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以及食用大量红肉等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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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受到威胁时,男性甚至可能通过订购和食用肉类的方式寻求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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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与肉类之间的联系在不同的文化和语言中均有体现。在日本,被认为缺乏阳刚之气的男性有时会被戏称为“食草男”。此外,2012年对全球20种具有性别名词分类系统的语言(如泰语、法语和印地语)的研究发现,与肉类相关的词汇是“阳性”词语(即法语中那些以le开头的词)的可能性明显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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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气概对环境造成了实际损害,因此被指责为“有毒”并非空穴来风。
另一个常被用来形容男性气概的贬义词是“脆弱”。男性气概充斥着它竭力想要掩饰的不安全感、恐惧和脆弱;它几乎没有任何抵御侵犯或接受挑战的能力,即使是面对轻微的违规行为,也常常会引发敌意或暴力。正如贝尔·胡克斯所言:
父权制要求所有男性在精神上进行自我摧残,扼杀自己的情感。如果一个人无法在情感上成功地削弱自己,那么他只能指望父权制下的男性群体通过权力仪式来攻击他的自尊。 34
男性不仅会伤害和杀害女性,同样也会伤害和杀害其他男性和他们自己。在全球范围内,80%的凶杀案受害者是男性,而凶手中的男性比例高达95%, 35 75%的自杀者也是男性。 36 如果这些痛苦、暴力和杀戮还不能引起我们深刻的道德关切,那么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关注。我们可以说大规模枪击是问题,谋杀亲密伴侣是问题,强奸文化是问题,家庭暴力是问题,自杀是问题,但或许,我们更应该退一步,承认男性气概本身就存在严重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