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主义与性别歧视的经济逻辑
特权与压迫揭示了个人或群体在社会等级制度中的地位。在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的等级制度中,男性占据特权地位;而在种族的等级制度中,有色人种则饱受压迫。这些等级制度的主要目的就是压制和剥削特定群体。正因如此,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在推动资本主义这种剥削制度的运作过程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资本主义是一种以“资本”积累为核心的经济制度,而所谓“资本”积累,就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剥削手段,创造更多的财富。资本积累始于人们对世界资源的瓜分和对其所有权的宣告,他们侵占对每个人的生存都至关重要的物品,而这些物品本可以作为公共资源,按需共享。然而,这些资源一旦被私有化,对其他人而言就变得遥不可及,无论他们的需求有多么迫切,除非他们愿意支付一定的费用。资本主义国家不仅支持这些对所有权的主张,更通过财产法和国家暴力对其加以保护。这样一来,少数人便能合法囤积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基本商品,并向其他人收取获取这些商品的费用。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出卖劳动力,用赚取的金钱来换取食物、住所和其他生活必需品。
如果没有持续不断的榨取,任何人所持有的资本量都将保持不变。因此,资本积累的实现,有赖于将工资水平维持在远低于个人劳动价值的程度(就工作为雇主创造的财富而言),同时要求消费者为商品和服务支付超出其实际价值的费用(就所有者或销售者制造或维护它们的成本而言)。例如,在越南,一名制衣工人每小时的收入可能仅为35美分,但她所缝制的衣物却能以35美元的价格售出。这中间的差额便是由服装公司所攫取。资本主义国家使明目张胆的剥削行为变得合法化。
资本积累还需要市场的持续增长作为支撑,因为对商品和劳动力需求的增长意味着可以从中榨取更多的价值。这并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增长意味着从地球上开采更多的“物质”资源,消耗更多的能源,而这些行为都会对环境造成破坏。同时,它还要求我们觊觎和购买那些我们并不真正需要的商品或服务,并承诺这样做可以避免生活在剥削制度下的痛苦。正如哲学家罗莎·卢森堡在1913年所写的那样:
(资本主义)洗劫了整个世界,它从地球的各个角落攫取生产资料,必要时甚至以武力从一切文化阶段和一切社会形态那里夺取这些生产资料……资本必须循序渐进且更加充分地耗尽整个星球。 7
这样一种显然不公的制度之所以能持续存在,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受其伤害者的默许。这种默许通过制造和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分歧,确保其顺从性,从而巩固资本主义的统治。对性别类别的固化,为实现在支付尽可能低的薪酬的同时榨取尽可能多的劳动力提供了助力。定义和理解性别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最具体的特征之一可以从一个简单的问题中窥见一斑:世界上大多数的无酬劳动是由哪个群体承担的?(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历史上工作分配的问题:在英国和美国,相较于男性,在外从事有偿工作的女性还需额外承担相当于一整天工作量的家务。 8 )没有持续不断的家务劳动——诸如维持居住环境安全卫生、准备食物、怀孕生育、清洗衣物,以及照料老幼病弱等——人们就无法外出工作,资本积累的过程也将难以为继。为了拥有稳定的劳动力供应,就需要一支影子劳动力队伍来为更明显的劳动力队伍提供支撑。如果还不用支付这些隐形劳动者薪酬,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为了贬低女性及其扮演的角色,人们创造或加深了一些谬论:比如,家务并非真正的工作;家务是某些人基于某种生理倾向所承担的“天生的”职责;家务并不重要;人人都能胜任。(例如,当某人说“哦,她不上班”时,实际上是指“她没有外出挣钱”。)这些谬论和其他错误想法共同强化了这样一种观念,即一些人(男性)拥有特定的角色和优势,另一些人(女性)则具有不同的角色和优势。而与男性相关的职位和特质往往更受社会重视,并与更大的权力、声望和薪酬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所谓“男性特权”(male privilege)。尽管男性同样受到剥削,也被束缚在特定的社会角色中,但相较于处于同等地位的女性,社会制度对他们更为宽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无偿照料他人和为他人着想方面,对男性的期望远低于女性,而他们的错误行为,尤其是暴力行为,却更容易被社会忽视或原谅。正是通过这些相对优势,男性才会默许并维护这一制度。许多人更是通过让女性安守本分,并维护异性恋正统主义的规范和界限,来捍卫自己的地位。
这种分析可以追溯到美国黑人社会学家杜波依斯,他阐释了“白人特权”是如何导致黑人和白人劳工之间的分裂,进而维护权势阶层(白人)的利益的。杜波依斯曾于1935年写道:
白人劳工虽然领着微薄的薪水,却在公共和心理层面得到了一定补偿。因为他们是白人,他们在公共场合受到尊敬和礼遇。他们可以自由地与各个阶层的白人一起参加公共活动、游览公园、进入顶尖学府接受教育。警察队伍从他们中选拔,法院依赖他们的选票并在处理案件时对他们网开一面,甚至到了纵容违法的地步。 9
白人特权可以被视为一种“心理薪酬”(psychological wage),体现为更大的回旋余地(比如说,在与警察打交道时)、优越感和相对财富,以及随时可以将指责或挫败感发泄在替罪羊身上。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白人劳工的工资都比黑人高,但这些工资普遍远低于其劳动所创造的社会价值或为其老板带来的财富。然而,他们获得了一种非货币性的额外回报:白人特权的“心理薪酬”,表现为一种不言而喻的承诺——只要你能够变得更加优秀,生活就会变得更加美好。基于这种承诺,白人往往愿意牺牲阶级忠诚,而选择维护种族忠诚。这种分而治之的制度压低了每个人的实际收入,让人们为争夺微薄的利益而争斗。
要理解压迫是如何产生、如何运作以及为何持续存在,就必须了解特权在经济中的作用。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几乎人人都遭受剥削。这样一个在直觉上难以为人接受的制度要想长久和稳定,就必须将某些群体标记出来,使其受到更深重的剥削。这种做法之所以必要,一方面是因为资本主义依赖剥削而存在,所以它需要大量可供剥削的人群;另一方面,剥削的等级制度是一种更稳定的安排,因为只要保持适当的平衡,那些拥有稍多权力和自由的人就会更愿意容忍自己被剥削的状态,并维护一个对他们有利的政权。要建立这种剥削等级制度,就需要将人们划分为不同的社会群体,并要求其中一些群体相对于其他群体而言处于从属地位,或者换句话说,就是一些群体必须受到压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