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与老家伙
交叉性视角也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卡伦”一词是否属于性别蔑称这个问题。正如我们所见,“卡伦”指的是那些在与有色人种交往时,利用自身特权展现攻击性的白人女性。尽管“卡伦”并非直接指向种族主义,因为它更多用于识别种族主义行为及其行为者,但是这个标签不仅指“种族主义的白人”,还是“种族主义的白人女性”,因此被指责是性别歧视。 42 借助交叉性,我们能够更清晰地理解这种批评的误导性。
尽管有人尝试提出类似“肯”这样的专门针对男性的蔑称,但是没有一个像“卡伦”这样真正流行起来。这也成为那些坚持将“卡伦”视作性别歧视的人士的核心论点之一,他们认为这个蔑称专门用于谴责女性的行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该词针对的是白人女性,而且不是所有白人女性,而是那些相对于其他群体,对自身特权充满自信并知道如何利用这些特权对付他人而自身能毫发无损的白人女性。这一招在以前很管用,她知道世界站在她这边。通常,性工作者、跨性别者或无家可归的白人女性不会报警,因为她们清楚这对她们并无益处。我们提及“卡伦”时,实际上指的是那些中产阶级、顺性别、异性恋且身体健全的白人女性,她们的行为往往会伤害到已经处于困境中的人们。
然而,从交叉性的另一角度来看,“卡伦”被用作一种蔑称也有其合理性。人们普遍存在一种误解,认为相较于男性,女性的种族主义倾向更弱。事实上,种族主义态度并无显著的性别差异。 43 (例如,超过半数的白人女性投票支持特朗普,将白人利益置于女性利益之上。)这种认为女性种族主义倾向比男性弱的误解部分源于女性表现种族主义的方式与男性不同。正如白人女性经历的性别歧视与有色人种女性不同一样,她们所展现的种族主义也往往与白人男性有所区别。交叉性在我们的特权与压迫之间发挥着调节作用。
我们对种族主义的理解往往基于男性通常借以表达种族主义的方式。(就像所有事情一样,男性也在这方面设定了标准。)白人男性的种族主义往往更为粗鲁、更具侵略性,也更直接。白人男性将女性作为对有色人种男性实施暴力的借口,这种做法由来已久。例如,他们往往打着保护白人女性的幌子以私刑处决黑人男性。14岁的埃米特·蒂尔因所谓“冒犯”行为而被杀害并抛入河中,仅仅是因为他可能对着一名白人女性吹了口哨。当然,他也可能并没有这样做。正如查尔斯·布洛在《纽约时报》上所写:“反黑人的白人恐怖分子以保护白人女性和白人的纯洁为借口,将暴力包装成英勇。屠杀摇身变作了骑士风范。” 44 其他有色人种女性也被用来为惊人的暴力行为辩护。例如,小布什夫妇声称“打击恐怖主义”是“为女性的权利和尊严而战” 45 。(然而,支持“打击恐怖主义”的政客们后来却投票反对重新安置因暴力而流离失所的女性。 46 )
与此同时,白人女性的种族主义也倾向于利用女性易受威胁的特质,尽管其方式更具性别刻板印象。被指控种族主义的白人女性常用的一种策略是通过哭泣将自己重新塑造成受害者,并试图通过指责指控者咄咄逼人或“不文明”来化解指控。白人女性常常表现出的另一种具有性别刻板性的种族主义是,有别于男性经常实施的直接暴力,转而通过警察、保安、机场管理人员或“经理”来实施暴力。白人女性实施种族主义时不太可能弄脏自己的双手,却很可能会让有色人种任由那些能够更有效实施严重、直接伤害的人摆布。
综上所述,“卡伦”并非具有性别歧视性质的蔑称。它是针对特定性别的种族主义者的指控,是对特定性别的种族主义实例的回应。在恰当的场合使用这个词恰到好处。但请注意:如果她并非种族主义者(或跨性别恐惧症患者,或以其他方式欺凌弱小的人),那么随意使用这一称呼的你则很可能是在进行性别歧视。
“卡伦”现象及其带来的强烈抵制,与2019年的“行啦,老家伙”(OK boomer)争议颇为相似。这是针对老一辈(通常指二战后20年内出生的那一辈人,也就是婴儿潮一代)的轻蔑回应。当他们批评年轻人提出的关于社会或环境正义的价值观或实践,或是因年轻人的行为偏离了他们熟悉的规范而表示否定时,年轻人便会以此作为回应。当老一辈说些蔑视的话语,暗示年轻人过于理想化、不成熟,是娇生惯养的“玻璃心”
时,年轻人也会这样回应一句。这是专为特定年龄和经济水平的人设计的嘲讽,这些人嘲笑年轻人一边追求过得去的生活水平和充满希望的政治愿景,一边又不得不面对严峻的未来。
然而,婴儿潮一代并不喜欢这种称呼。美国电台节目主持人鲍勃·朗斯贝里曾在一条已经删除的夸张推特中,将这个词比作“老龄歧视中的N字词”
。老龄歧视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压迫,它指的是对老年人的系统性忽视,因为随着他们的经济“生产力”不断下降,他们的价值也随之被贬低。“行啦,老家伙”并不是老龄歧视,但就像“卡伦”一样,我们在使用这个词时仍需谨慎。年龄显然与这个短语息息相关;其挑衅意味在于,一些老年人拒绝承认经济不平等日益加剧和气候危机不断发展所带来的挑战,以及他们在这些问题的制造中所扮演的角色。然而,不能仅仅因为老年人发表了我们不赞同的观点,就抛出“行啦,老家伙”这样的回应。
正是“婴儿潮”这一代人的艰苦奋斗,为我们带来了包括民权运动和保护堕胎权在内的20世纪一些最激进的政治变革。可是尽管如此,统计数据却一再表明,婴儿潮一代往往政治上更倾向于保守主义。在英国18岁至24岁的年轻人中,有四分之三投票支持留在欧盟;年龄在65岁到74岁之间的人中,有三分之二投票赞成脱欧。(在这种情况下,投票脱欧通常意味着支持反移民政策,尽管严格来说,选票上并没有这么写。)在18岁至29岁的人群中,37%的人投票支持特朗普,而在65岁以上的人群中,这一比例高达53%。然而,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交叉性的重要性:显然,并非所有的婴儿潮一代都持有相同的立场。如果将这些数据按种族分类,就会发现另一番景象:在投票支持脱欧的人群中,白人的比例为53%,而黑人的比例仅为27%。在投票支持特朗普的人群中,黑人仅占8%,而白人的比例则高达58%。大多数老一辈并未享受到他们那一代相对较好的经济条件,在他们年少时,许多人的社会身份(如女性、有色人种、跨性别者或同性恋者)更加边缘化或面临更大的危险。然而,“行啦,老家伙”并不是针对他们的;“老家伙”不仅仅是对年龄进行编码,更重要的是,它揭示了一个人关于现状的定位和态度。
“卡伦”指的是持有种族主义观点的白人女性,“行啦,老家伙”则是对保守的老年人的回应。二者以不同的方式表达“我看到你自私自利,我看到你滥用权力”。二者也都是社会边缘群体做出的小规模政治反抗行为,旨在挑衅、羞辱和煽动,却又都不具备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能力。只要权力和物质资源的分配方式保持不变,就不可能出现“逆向压迫”(reverse-oppress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