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门
在意大利的托斯卡纳大区，有一座古老的城市——佛罗伦萨。
整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博物馆，每个角落都洋溢着艺术的气息。
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还有另一个充满诗意的中文名——翡冷翠，是诗人徐志摩取的。徐志摩似乎很喜欢给旅游景点取名字，比如“康桥”（剑桥）、“佛朗德福”（法兰克福）……
不管怎么说，“翡冷翠”这个名字还是很接近意大利语“Firenze”的发音的。
我并没有打算在这本有关文艺复兴艺术的书里混一篇意大利游记，只是想借“翡冷翠”这座城市，介绍一个和文艺复兴息息相关的家族——美第奇（Medici）。
《三博士来朝》（Adoration of the Magi）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1470-1475
整个佛罗伦萨，可以说就是美第奇家族开发的。
如果你去网上搜“美第奇”，很可能会找到这样的句子：“……如果没有美第奇，文艺复兴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像我这种写不严肃历史的人，就特别喜欢这类句子，因为它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却没有任何意义，你还不能说它是胡说八道。
类似这样的句子，我可以写一万条不带重样的……
比如：
1.没有乔布斯，手机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2.没有弗格森，曼联不可能是现在的样子。
……
从历史的角度看，美第奇家族除了在艺术品和艺术家身上猛砸钱外，对文艺复兴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毕竟他们家的人自己不会创造艺术品。
美第奇家族和文艺复兴之间的关系，就是“我负责给你钱，你负责给我美”。
现代人对美第奇这个名字可能会有些陌生，因为这个家族早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如果穿越回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这家人的知名度要远远超过现在中国澳门的何家和香港的李家，甚至是美国的洛克菲勒家。
这是美第奇家族的族徽。有族徽的建筑，就代表是他们家的产业。
美第奇家族的徽章
如果你有机会去意大利玩，会发现美第奇家族的产业不仅覆盖整个佛罗伦萨，甚至辐射到整个意大利。
族徽上有6个圆点，传说代表6颗小药丸，但美第奇家族并不是开药房的，那为什么要把药片放在自家的“注册商标”上呢？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的名字“Medici”和Medicine（药）发音很像，于是便诞生了这个带有6颗小药丸的族徽。
总之，以上这些只是传说，美第奇家族自己也不承认。
根据记载，他们一开始是做羊毛、纺织品生意起家的，但他们的经营范围毕竟不是北极，皮草在意大利并不算是“刚需产品”。当时，要从小作坊的生意人变成顶级富豪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开银行！
（说的好像开银行很简单似的，其实现在看看还真的挺简单的……）
14世纪末，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开设了第一家银行。
右图是美第奇银行的创始人：乔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 Medici）
这种所谓的银行，和我们现在的农村合作社差不多。
乔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的画像
说白了，就是开在他家毛皮店后院的“放贷公司”，规模不大，却是这个庞大金融帝国的起点！
在中世纪，对于一个天主教徒来说，如果一生只有一次旅行机会，那他心目中的首选目的地一定是梵蒂冈。原因很简单，因为那儿有教皇。目的地一生至少去一次梵蒂冈，看教皇在他那个小阳台上挥一次手，是每个天主教徒毕生的愿望。
而佛罗伦萨恰好又在膜拜教皇的必经之路上，信徒们在进入梵蒂冈之前，通常会在佛罗伦萨歇歇脚。
佛罗伦萨的位置
中世纪的银行家
于是，特别有商业头脑的乔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嗅到了商机！
他在美第奇银行里开设了一项新业务——兑换外汇。
15世纪人们要去一次梵蒂冈，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对于一个小康家庭来说，去一次梵蒂冈很可能要用光他们一生的积蓄（小康以下的家庭想都不用想）。因此，当时市场需要的货币量也很大，而美第奇就靠着换外币这项“黄牛”业务，逐渐从一个小商贩发展成了银行家。
因此，也有人传说他们族徽上的6个小球很可能是6个小金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多少有点炫富的味道……
其实做有钱人应该挺累心的，而且穷人们总喜欢为他们总结发家的原因：
创业者叫“暴发户”；他的儿子叫“富二代”；孙子就是“富不过三代”……
美第奇直接把金币镶在族徽上的行为看起来似乎挺洒脱的，有种“我就是有钱，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感觉。
炫富可能是有钱人抒发苦闷的一种方式吧！谁知道呢……
总之，一个人要炫富，可能会用昂贵的服饰和日用品来装点自己；一群人要炫富，就会开始建造一个标志性建筑，以证明住在这儿的人与众不同。
几乎每个城市都会经历这样的历史阶段，像天气预报里出现的每个城市的照片就是当地集体炫富的最好例子。（开罗的狮身人面像，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上海那些摩天楼……）
而说到佛罗伦萨，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圣母百花大教堂。
圣母百花大教堂
骄傲、富有的佛罗伦萨人想要造一座无与伦比的大教堂，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彰显自豪感。
于是，他们设计了一张十分宏伟的图纸。
但按照图纸盖了没多久就停工了，因为他们发现教堂造得太大了，顶好像封不起来呀！
圣母百花大教堂图纸
比萨斜塔
你如果熟悉意大利人的历史，就会发现只有意大利人会搞出这种“乌龙”……意大利人可能是建筑史上最擅长搞乌龙的民族，他们民族的象征之一——比萨斜塔（Torre di Pisa），就是最好的例子。
比萨斜塔不是地震震歪的，是真的造歪了！
接下来，整座佛罗伦萨城的人只能天天望着这个没天花板的烂尾楼苦笑，一笑就是50多年。
终于，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他是乔凡尼·迪·比奇·德·美第奇的儿子，名叫科西莫·迪·乔凡尼·德·美第奇（Cosimo di Giovanni de' Medici）。
科西莫从小就对建筑和绘画很感兴趣，并一直梦想要把这个顶封起来。
乔凡尼很支持儿子的梦想，摸着他的头问道：“孩子，你可知道封这个顶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科西莫笃定地回答道：“是坚定的意志和过人的才智！”
《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 Medici）布龙齐诺（Bronzino）
乔凡尼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蠢材！你需要的是钱！”
这当然不是这对父子之间真实的对话，真正的对话是……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穿越！
在科西莫的手里，美第奇家族真正地从一个有钱的家庭变成了钱怎么花都花不完的富豪家族！
终于科西莫有了足够的财力来完成他的梦想——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
然而，这个烂尾楼和一般的烂尾楼还不一样，顶封不起来还不光是资金的问题，主要还有技术问题。
在当时的佛罗伦萨，只有一个人号称能够对抗地心引力，把这个顶封起来。
佛罗伦萨穹顶剖面图
他的名字有点长，叫菲利波·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为了方便大家记忆，我们简称他为“小斯基”。
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侧面有他的雕塑，永远仰望着他毕生的杰作……
他是如何把这个顶封起来的？
这个故事还要从圣母百花大教堂正对门的洗礼堂开始讲……
布鲁内莱斯基雕像
佛罗伦萨圣乔瓦尼洗礼堂
通常，大规模的教堂都会有一些配套设施，就像大别墅都会带车库和游泳池一样。大教堂一般都会配有洗礼堂和钟楼。
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钟楼是乔托设计的，洗礼堂的大门自然也要找名家来设计。
于是，当时的市政府搞了一次“翡冷翠好工匠”的公开招标活动。
几乎整个意大利的顶级工匠都来争这个doorman（门匠）的头衔（著名的“忍者神龟”多纳泰罗也在其中），毕竟能在这种标志性建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就必定会被载入史册。
经过一轮轮的过关斩将，名字很长的“小斯基”最终杀入决赛，他的对手是“头发很少”的洛伦佐·吉贝尔蒂（Lorenzo Ghiberti）。
洛伦佐·吉贝尔蒂头像
于是，评委导师们为他俩出了一道命题作文：《以撒的献祭》（The Sacrifice of Isaac）。
这是《圣经》中的一个桥段，讲的是老子杀儿子献给上帝的故事。
他俩分别提供了一个作品：
《以撒的献祭》，吉贝尔蒂，1401—1402
《以撒的献祭》，布鲁内莱斯基，1401—1402
说实话，光把这两个作品放在一起，很难看出谁的比较好。
艺术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一个标准。
经过评委投票表决，最后吉贝尔蒂赢得了冠军。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门做起来更便宜。
输掉比赛的“小斯基”决定离开佛罗伦萨这个伤心地，出国进修。
洗礼堂北门
他来到了罗马，参观了著名的万神殿。
万神殿
万神殿当时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望着这座千年古建筑，“小斯基”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何不改行做个建筑师呢？”
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二流“门匠”，却多了一个顶级建筑师。
所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发光发热的方式。如果你还没发，说不定只是入错行了……
在罗马练了几年功之后，“小斯基”带着一身“绝世武功”回到佛罗伦萨。
他找到科西莫，对他说：“我能封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顶！”
这里有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小斯基”拿出一颗鸡蛋问科西莫有什么方法可以将它立起来，科西莫试来试去也立不起来，“小斯基”拿起鸡蛋啪一下砸在桌上。蛋碎了，蛋黄流了出来，蛋却立了起来。
这个听着就不靠谱的故事后来还被安在哥伦布等人的身上，这样的故事确实很适合表现一个人敢于突破局限的个性，用英文说，就是“think out of the box”（跳出思维定式）。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吧，总之后来“小斯基”还真的把这个顶给封了起来。他究竟是怎么封起来的？除了“小斯基”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小斯基”可能是第一个有知识产权保护意识的人，他怕别人剽窃自己的方案，所以拒绝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人们只知道他是从万神殿的穹顶上得到了灵感，所有的理论全都只停留在猜测阶段。
万神殿内部
从这个穹顶开始建造的那天起，就有人在研究他的造法。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个顶最终会塌，还有些专业人士有理有据地写出了崩塌的理由。但是几百年下来，这个顶还纹丝不动地戳在那儿。
洗礼堂东门
人们总会把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归类为“奇迹”，甚至有人会把一些古代建筑归功于外星人。在我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奇迹，而是一个或一群天才的神来之笔。那些认为金字塔是外星人建造的人，只是不愿承认自己比古代人笨而已。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对这些人来说就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人人都知道是谁造的，但他就是不告诉你是怎么造的。
顺带一提，在布鲁内莱斯基正着手建造穹顶的时候，他的老对手吉贝尔蒂又受到市政府的委托，要为洗礼堂建造第二扇门。这扇门现在就正对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大门。当米开朗琪罗第一次看到这扇门的时候，他被它的美丽深深折服，脱口而出道：“这是一扇通往天堂的大门啊！”
所以，这扇门也叫作——天堂之门。
今天，你可以在佛罗伦萨同时看到吉贝尔蒂设计的门和布鲁内莱斯基设计的顶。
上帝关闭一扇门的同时，说不定会让你去修一个顶。
科西莫望着这个顶，开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