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凶险松林镇
一
老山东背着参盒往外走,小白马和山匪们给他送行。老山东走到山寨门口,转过身对小白马说:“小白马,你一定要好好待我闺女。”小白马笑着说:“她比这根山参可金贵多了,我得捧着呀。”老山东也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走了,等得空再来。”
小白马说:“话没唠完呢,别急着走哇。彩礼我送了,嫁妆你总得回我吧?”老山东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对。小白马哈哈大笑:“别冒汗,开个玩笑。”老山东装作紧张的样子说:“这忽上忽下的,心都揪揪了。”
小白马说:“我说老丈人,干脆你也入伙得了,咱不敢说顿顿大酒大肉,可也饿不着。”老山东说:“倒是可以,但你是个讲理的人,孝字为大。我要是来了,那往后这山头听谁的呀?”小白马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老丈人慢走,恕不远送!”
秋夜微风习习,已有些凉意。山寨里的生活,虽不比烟火村庄有着浓浓的人情味,倒也比躲避小鬼子的追杀安稳了许多。可花儿的心里一直想着老山东临走前说的话。
小白马打发走守门的两个山匪,推门走进屋里。花儿已经换好了干净衣裳,坐在炕上。小白马看着花儿,笑着把门关好。小白马来到花儿近前,盯着花儿。花儿也盯着小白马。小白马说:“这家伙凶得,眼珠子里都冒出刀子尖儿了。”花儿说:“想掏出你的心,瞅瞅你是个啥样人!”
小白马说:“我就说嘛,头回照面儿,就瞅你不是个平常人儿,这几句话下来,是更带劲儿了,老虎生不了狗崽子,你爹胆子不小,你的胆更壮啊!”
花儿说:“那是你的胆子太小了。”小白马不解地问:“哪儿看出来的?”花儿嗔怒道:“捆着女人说话呗。”小白马忙说:“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再有个三长两短吗?”花儿说:“你放心,我这人心大。”小白马笑着说:“那就是从了呗?”花儿一仰脸:“不答应好使吗?”小白马笑了:“彩礼我都送上了,你爹乐得走道都没脚印儿了。”花儿点点头说:“还算是个讲究人。”
小白马认真地说:“花儿,我小白马跟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信你问你爹,那份彩礼够不够厚实。一句话,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对我,我小白马啥都舍得出来!”花儿望着小白马:“当真?”
小白马不说话,掏出刀就割开花儿身上的捆绳。花儿突然一把抓住刀把,小白马一愣:“你要干啥?!”花儿笑了:“割着费劲,把刀磨利点。”小白马笑了笑:“行,明儿个就磨。”花儿说:“困了,睡觉。”说完上了炕,盖上被子就躺下了。
小白马呆呆地看着花儿。花儿看了一眼小白马说:“老看我干吗?把灯熄了呀!”话音未落,外面雷声滚滚,一场大雨说来就来了……
一大早,小白马打着哈欠和小哑巴打了个照面儿。小哑巴打趣地说:“大哥,兄弟们都没啥事,你再多睡会儿呗。”小白马苦笑道:“还多睡会儿?这一宿都没敢闭眼!”小哑巴忙问:“咋了,她敢支棱刺儿?”小白马说:“刺儿倒没有,就是她总拿眼珠子瞄我。”
小哑巴不解地问:“那你没问她为啥瞄你呀?”小白马说:“问了呀,她说就是想瞅瞅我是个啥样人儿。”小哑巴笑嘻嘻地说:“都光溜溜地亮出了,还瞅不清楚?”小白马说:“我说的是这儿!”说着拍了拍小哑巴的胸口。
小哑巴恍然大悟,苦笑道:“心这东西,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色儿来,慢慢来吧。”小白马停住脚:“也是怪了,我总觉得这娘儿们身上有股味儿。”小哑巴撇撇嘴问:“没洗透亮?”小白马推了一把小哑巴:“去你的!”小哑巴笑着说:“那就是女人味儿呗。”小白马一脸认真:“不光是女人味儿。”
小哑巴说:“这越唠是越神道了。”小白马话锋一转:“算了,不说她了。老二,你去宰头猪,让兄弟们都喜庆喜庆。”小哑巴犹豫着:“大哥,兄弟们都说,你给的彩礼……太厚实了。”
小白马说:“那是他们眼瞎,那山参跟你嫂子比就是根草。兄弟,你哥我捡到大宝贝了!”小白马凑近小哑巴低声说:“再说,那山参本来就是人家的,看他俩那身手,咱们硬留着,山寨也难消停。”
二
大雨瓢泼,刘彪子赶着一辆马车在乡路上飞驰。马车上盖着苫布,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苫布上。闪电划过,牌楼上闪现“松林镇”三个大字。刘彪子将马车停在夜来好酒馆后门口,跳下车,急急地敲门。敲了一阵子,门终于开了,夜来好酒馆老板娘大阔枝举着伞站在门口:“又来啦?”
刘彪子凑到大阔枝跟前,笑嘻嘻地说:“想你了嘛。”大阔枝身形窈窕,脸庞秀丽,举手投足间掩藏不住爽朗与泼辣,在男人面前毫不示弱:“滚一边去!前半夜黑瞎子进了院子抱走了我的酸菜缸,后半夜你们又搬来了肉滚子!他娘的还有完没完?!”刘彪子咧嘴一笑:“这一出一进的,打了个平手,不亏。秋雨夹着三分寒,赶紧给我打碗酒,顶点热乎气儿。”说着赶车进了院子。
大阔枝走到酒坛子前打酒,透过半掩的门,听到酒馆里泥鳅正在说话:“我明白,一下整出六头来,堵你的心了……可一锅出了也好,要干就干票大的嘛。”
金把头坐在桌对面,端起酒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泥鳅低声说:“兄弟,我知道大金柜手头紧,可再紧也比咱爷们儿宽绰呀,你说是不?”金把头不吭声,又喝了一口酒。泥鳅问:“你啥意思?动动嘴皮儿啊?”金把头依旧不搭茬儿。
泥鳅急着问:“这是不认账啦?”金把头说:“我头上顶个金字,从来没让银子绊过腿,就是这酒得抓紧,凉了不好喝。”说罢端起酒碗。
泥鳅的酒喝干了,他把酒碗蹾在桌上:“酒进肚了,小火炉也顶上来了,捞干的吧!”金把头低声说:“说好的三头,多出来的是你们做的主,扯不着我。”泥鳅小声说:“可肉少,你的抽头也少哇!”
金把头低声说:“那也不能这么干!金沟子本来就缺人手,这么弄下去,活还咋干?再说了,灯下黑的事得收着点,要不早晚得让日头晃个跟头,弄不好就得把命搭进去!”
泥鳅试探地问:“听这话音儿,是不收啦?”金把头面带难色地说:“最近频了点,就怕大金柜没那么多散碎银两。让我收肉也行,给个交情价吧。”泥鳅低声说:“今儿个把肉都拉来了,不全收的话,得罪了游世龙,这三江口、关东山,你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金把头冷笑:“麻烦给游世龙捎个话,他能推山拿海,我能小鬼推磨,想一个巴掌就把人全都拿捏住,那是如来佛!”泥鳅笑了:“可游世龙是佛挡杀佛呀。”金把头的眼睛红了。
泥鳅说:“话都按在刀刃上了,这车肉你到底接不接?!”金把头喘着酒气:“都送上门了,傻子才跟银子过不去,算账吧!”泥鳅对金把头说:“这个价行,一口吃不成胖子,可也管饱哇,兄弟爽快!”金把头说:“买卖该做还得做,只是得稳当点,小心驶得万年船,细水长流嘛。”
大阔枝端着酒碗来到酒馆后门口,刘彪子倚着门框,接过酒碗喝了一口:“软软的,绵绵的,跟长了小手一样,抓挠起来,勾死个人儿呀。”大阔枝脸一沉说:“少跟老娘整骚情话!”刘彪子说:“摸不着,痛快痛快嘴还不行吗?”大阔枝生气地说:“再不闭死你的嘴,我割了你的口条堵你的嗓子眼儿!”
一碗酒喝完,刘彪子蜷缩成一团,在厨房的地上打起了呼噜。大阔枝抄起伞,走了出去,关上了后门。她打着伞来到马车近前,苫布随风掀动,露出好几只人脚。突然,苫布下伸出一只手,抓住大阔枝的手腕,把大阔枝吓个半死。
大阔枝冲着马车说:“冤魂你别来缠我,该找谁找谁去!”车里没人答言。大阔枝急了:“你赶紧松手,老娘见的鬼多了,撑死鬼、饿死鬼、吊死鬼、枉死鬼、病死鬼、冻死鬼,再加上酒鬼、色鬼,哪个鬼见到老娘都得矮半头躲三分,都得绕着走!”还是没人搭话。大阔枝的话音软了:“要不这样吧,明年这时候,我给你烧两刀纸,四碟八碗摆上,整坛烧刀子供上。话不算数,你带我走。”苫布下传来高云虎微弱的声音:“择日不如撞日,把酒满上吧!”
雨停了,金把头一瘸一拐地和泥鳅走了过来,刘彪子跟在一旁。三个人来到马车前,刘彪子掀开苫布:“六头,一个不少。”金把头皱着眉:“这不是五头吗?”刘彪子数着:“一、二、三、四、五……不对呀,埋了六个,上车七个。”泥鳅问:“咋多了一个?”
刘彪子说:“还有我呢,这一道我是脚不沾地紧着赶,连口匀乎气儿都没喘。”泥鳅生气地说:“说来道去,不还是少了一个吗?”刘彪子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狗汪汪叫了起来,三个人朝狗窝看去。大阔枝迎上前说:“我家大黄都听明白了,说丢道上了。”刘彪子很有把握地说:“不可能,我进院后,还扫了一眼呢,六个脑瓜盖儿,一个不少。”金把头查看着五具尸体,阴着脸说:“坏了,少了一根硬茬儿!”
大阔枝、金把头、泥鳅三个人表情凝重地坐在桌前,金把头和泥鳅死死盯着大阔枝。大阔枝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在这大眼瞪小眼,不困得慌吗?”
泥鳅责问道:“大阔枝,我借你个地方谈点生意,酒钱菜钱一个子儿不少,你把人给我弄哪儿去啦?”大阔枝爱理不理地说:“藏起来了呗。”泥鳅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杯乱颤。大阔枝说:“轻点,把桌子腿拍折了,你还得送它一副老拐。”泥鳅说:“那就看你能不能进得了山、挑得了料子了!”
大阔枝慢条斯理地说:“对了,能不能是老天爷看不下眼儿了,让他撒开蹄子奔关东山啦?”金把头脸色一沉,问:“啥叫看不下眼儿?”大阔枝瞄了一眼金把头说:“这一车一车的,老天爷眼寒哪!你们在金沟弄死人,找人装家属跟金沟要钱,阎王爷吓得都打哆嗦了,早晚遭报应!”
泥鳅盯着大阔枝,生气地说:“看来你这是门儿清了!”大阔枝冷冷地说:“进进出出多少回了,聋子也能摸出点动静来。”金把头说:“想要抽头是吧?”大阔枝说:“不敢,怕烫着命。”
泥鳅看着大阔枝,恶狠狠地威胁道:“大阔枝,我知道你在这松林镇有根儿,可根儿再深,也得看碰上多大的风,惹急了游世龙,连根儿带桩,都给你拔了!”
高云虎躺在夜来好酒馆地窖的草席子上,大阔枝蹲在一旁,给他擦脸。高云虎感激地说:“谢谢你救了我。”大阔枝说:“是你命硬!”高云虎问:“你知道游老大是谁吗?”
大阔枝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高云虎说:“给我交个底儿行吗?”大阔枝说:“别打听了,能捡回命来就好好活着吧。”高云虎说:“他说杀人就杀人,手里的冤魂太多了,这仇我非报不可!”大阔枝说:“就你这样,报啥仇,赶紧养伤吧!”说着端起水盆走了。
棺材铺的后院,明晃晃地摆着六口棺材。棺材铺的掌柜老核桃问:“你要的不是六口吗?”泥鳅说:“丢了一个。”老核桃脸一沉:“那我这棺材都做好了,剩下一口给谁用去?”泥鳅说:“早晚给你装满了!”
老核桃叹了口气:“这话可不好听,哪能硬往棺材里塞人哪!可不出不进又不是买卖,真是为难死个人了。”泥鳅说:“掌柜的,这口棺材你先留着,说不定还能用上呢。”老核桃忙说:“一定得用上,赶紧把丢了的那个人找回来,尸骨不能见天儿哪!”
泥鳅走后,老核桃若有所思地拍着那口棺材。这时,伙计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老核桃看着中年男人:“哟,哪阵香风把财神爷吹来了,屋里请!”中年男人朝老核桃笑了笑,朝堂屋走去。老核桃警惕地朝外望了望,小心地关上门,插上门闩。
夜来好酒馆地窖,一个老中医正给高云虎诊断,大阔枝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忧虑。老中医紧锁眉头,对大阔枝说:“伤势太重,药我可以抓,但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大阔枝恳求道:“贺大夫,你一定要救活他呀!”老中医说:“治病救人,医之根本,我会尽力的。”大阔枝有些担心地说:“还有,他的事……”老中医说:“多少年的老规矩,事到我这儿就到头了。”大阔枝感激道:“那你就费心了。”说着把钱塞进药箱里。
三
秋夜的松林镇静悄悄的,老山东和田小贵戴着草帽,拄着木棍,一身山林人的打扮走在大街上。田小贵东瞅瞅西望望,低声说:“叔,这松林镇瞅着也不吓人哪。”老山东低声说:“瞅着就吓人的,那是鬼!”田小贵说:“让他们说的,我还以为这里是阎罗殿呢。”
这个时辰临街的店铺大多打烊了,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门板缝里透出光亮。田小贵说:“咱在这街上都绕两圈了,咱们要找的朴记老参行,在街的那一头。”
俩人走到兴隆号皮货行外,只见门缝里有人影闪动。老山东站住,望着皮货行的招牌,嘴上的烟锅一明一灭。田小贵说:“叔,黑咕隆咚,瞅啥呢?”老山东说:“这家号子的老掌柜姓龙,以前给咱送过粮,打过两次交道。”田小贵低声说:“那这儿就是咱的交通站?”
老山东没说话,田小贵说:“那咱就在这儿歇脚呗。”老山东拉住田小贵说:“初来乍到,甭冒失。咱回头再瞅机会来。”山风呼呼刮着,老山东和田小贵朝郊外的山神庙走去……
兴隆号皮货行内,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伙计就着油灯的光拨拉算盘:“一退六二五,二一二五,三一八七五,四二五,五三一二五……”外面有人在敲门,先一下,再两下,伙计停下手里的算盘。
这时,龙掌柜从后堂快步走出。敲门声在继续,龙掌柜说:“去开门。”伙计应声打开店门,见一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人站在门外。伙计上下打量,说道:“这位爷,咱们打烊了。”来人摘下帽子,很有礼貌地说:“打搅了。我想见见龙掌柜。”龙掌柜迎上前说:“来的都是客。讲究人儿,里边儿请!”
龙掌柜把长衫客让到桌前坐下,吩咐伙计:“上茶!”伙计送上茶水。长衫客说:“龙掌柜,都说兴隆号的皮子是一等一的货,想长长见识,不知方便不方便?”龙掌柜笑道:“开门的买卖,哪有不做的道理?掌灯!”
伙计点起一盏灯。长衫客起身,跟着龙掌柜走向货架。货架上挂着许多狐皮、貂皮、狍子皮。三人穿行在形形色色的兽皮之间,灯火摇曳,影子映在货架旁的木板墙上,形状诡异。
龙掌柜和客人拉起了家常,说:“大兄弟贵姓,咋称呼?”长衫客说:“姓龙。”龙掌柜说:“巧了,还是本家!亲人打哪儿来?”长衫客说:“牡丹江。”龙掌柜说:“咱松林镇四面进宝,八方来客,亲人你可来对了。”
长衫客笑道:“掌柜的是本地人?”龙掌柜点点头:“土生土长。”长衫客问:“祖上呢?”龙掌柜说:“山东黄县。哟,大侄子是来寻亲的?”长衫客笑笑:“都说兴隆号的皮货,闭眼买也错不了。”
长衫客在一件貂皮前站住,转头询问,龙掌柜说:“看上了就上手,试试手感。要我说,明儿早上再来,这皮板毛色看得才真亮儿。”长衫客捻摸着貂皮说:“老冬的皮子,油性差点儿。”龙掌柜拍手道:“行家!开口就是行家!头场雪过了你再来,包大侄子你满意。”
长衫客走向货架尽头,龙掌柜说:“再里边都是入不了眼的货,咱看这边。”长衫客没动脚,低声说:“掌柜的,我要的货不太一样。”龙掌柜见状,接过伙计手里的灯说:“你先出去吧,把门关上。”
见伙计出去了,龙掌柜看着长衫客说:“透个底儿吧。”长衫客说:“我要你压箱底儿的货。”龙掌柜说:“小本儿买卖,有啥箱底儿,熊皮虎皮,那得见定钱。”长衫客摇头道:“掌柜的这话不实在。”龙掌柜说:“哪不实在?”长衫客走向货架尽头的木板墙,伸手敲敲,传来空荡的回声。长衫客冷笑一声,说:“这后边还藏着几张人皮吧?”
松林镇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夜栖的鸟被惊起,呼啦啦飞向远处。镇子里的住户先后吹了灯。一阵关门闭户、抵门上闩的响动过后,整个镇子陷入死寂。
夜来好酒馆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大阔枝闪身站在门外,朝枪声的方向望去,远处传来汽车远去的声音。一阵踢里趿拉的疾步声响起。大阔枝扭头,只见老核桃趿拉着鞋,一路小跑过来。大阔枝说:“鬼道儿跑得欢。老核桃,当心奔个大瓜子儿!”老核桃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炮仗响了,奔个开门儿红!”大阔枝转身回了院子,关上院门。
郊外的山神庙里,老山东和田小贵靠着山神像,睡着了。听到隐约传来的一阵枪声,老山东身子一紧,坐了起来。他点着锅烟,推推小贵。
小贵一骨碌爬起来,见老山东不紧不慢抽着烟,问:“叔,睡不着?”老山东说:“你听着没?”田小贵竖起耳朵问:“听啥?”老山东摇摇头。田小贵又问:“叔,你听着啥啦?”老山东说:“枪声。”田小贵问:“哪儿?”老山东说:“镇子里。”田小贵说:“是咱的队伍?”老山东没说话。田小贵说:“不会是小白马反悔,追来了吧?”老山东说:“等天亮了,你去镇里打听打听。”
天一亮,田小贵就把脸抹得像叫花子一样,乔装打扮一番后来到松林镇。田小贵走到兴隆号皮货行门前,大门敞开,门外聚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田小贵挤在人群里,看见伪警察署署长庞四海带着鲇鱼嘴走了过来。鲇鱼嘴高声喊道:“都干啥玩意儿呢,挡道了!”人群瞬间散出一条道来。
庞四海点了几个伙计的人头。鲇鱼嘴说:“出来!”几个伙计站了出来。庞四海说:“你们几个平日偷奸耍滑,占小便宜,暗里捏大姑娘屁股的,今儿个谁敢偷懒,就地法办。”一个伙计小声问:“干啥?”鲇鱼嘴说:“干啥?抬死人!”庞四海说:“庞爷的眼睛亮着呢。”庞四海打头儿,踱步进了兴隆号。田小贵悄悄离开了。
四
在夜来好酒馆里,金店金掌柜、钱庄黄掌柜、宝局屠掌柜、参行朴掌柜四人坐在桌前。金掌柜首先开口了:“龙掌柜……”朴掌柜接上话茬儿:“昨儿还打照面儿,说是刚进山收皮子回来。这是道儿上露了财,奔他来的。”黄掌柜摇头说:“不像。伙计数了,一共打了十三枪。哪家劫匪这么阔气?”朴掌柜说:“豆大的眼只认钱。松林镇啥怪事没出过?不奇不奇。”屠掌柜说:“莫不是秀山老北风刮回来了!”金掌柜说:“老北风一起,咱几个都得掉层皮。”朴掌柜低声说:“我听说,前阵子日本人带着‘讨伐团’搜山,找见了他的老窠儿,还出动了飞机,最后把他当成抗联给……”朴掌柜做出击毙的手势,屠掌柜啧啧咂嘴。
金掌柜说:“要我说,如今这山里山外,三江南北,除了日本人,就只有一个人,敢这么要人命。”黄掌柜说:“金掌柜,您说的可是游世龙……”
几人正说着,酒馆的伙计小铜腿噔噔噔跑进来,屠掌柜招呼着:“小铜腿,有啥新鲜的事,给咱们也抖抖。”小铜腿没作声,直接进了后厨。一会儿,大阔枝从后厨走了出来,说:“日头底下无新事。龙掌柜遭了横祸,这阎王爷手里也是一摊糊涂账。”大阔枝又低声补充道:“日本人出的手。”几个掌柜惊住。
黄掌柜低声说:“咱银子掏着,庞爷罩着,镇上这些年可不咋来日本人。”大阔枝说:“可说的,咱坐这儿唠着,庞爷这会儿忙得脚不着地。”
这时,老核桃头上贴着一块红纸走了进来。这老核桃是开棺材铺的,怕人家忌讳,所以头上时刻都贴着一块红纸,开棺材铺的串门都是这样。老核桃对着四位掌柜说:“那叫叫花子走五更——穷忙!”老核桃一边落座,一边对大阔枝说:“是不是,大阔枝?”大阔枝说:“是比不上你,田螺讨吃——夜里忙。”老核桃说:“可不忙了一整宿!这把老骨头带的可是金刚钻。给我来壶好酒。”大阔枝转身走开。
老核桃说:“那年逃荒到镇上,是龙掌柜他爹给了我头一口吃的,指点我进棺材铺当了伙计,眨眼四十年过去了……该着龙掌柜福气,刚好有副闲材子,我叫伙计连夜赶工上的漆。”
大阔枝提着酒,走过来说:“你这批材子,料儿可不咋的。”老核桃说:“要不说大阔枝玲珑呢,料子是一般,救急在眼前。入土,就安了。”几个掌柜点头称是。
朴掌柜低声说:“老核桃,真是日本人出的手?”老核桃说:“是不是日本人不知道。昨儿夜里我去,见龙掌柜胸口一个窟窿眼儿,咕嘟咕嘟冒着血。货架倒着,架子后头有个暗格,里面还有三个人,穿的是抗联衣服,身上全是枪窟窿。可怜儿那些皮的毛的,散了一地,一半儿烧了,一半儿都让血泡了……”众人噤声唏嘘。
山神庙里,老山东看着田小贵一脸丧气地走回来,心头不免一紧。田小贵说:“叔,兴隆号没了……”老山东抽着烟不说话。田小贵说:“咱要是昨儿夜里去,也撞个正着。”老山东依然不说话。田小贵说:“叔,交通站没了,要么咱走吧?先去八棵松把号儿刻了,再去哈尔滨把山参卖了,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找大伙儿……”
老山东又装了一锅烟。田小贵给他点上,说:“叔,你好歹说句话儿!”田小贵看着老山东抽完一锅烟,等他开口。老山东清了烟锅,别起烟杆说:“哪儿都不去,就在松林镇。先卖山参,再拉队伍!小贵,你把精神打起来!它有虎狼环伺,咱能飞鸟穿林。”
五
夜来好酒馆地窖里,大阔枝把饭菜端到高云虎面前。高云虎接过饭菜,感激地说:“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大阔枝故作不耐烦地说:“这‘谢’字都把耳朵磨出茧子了!”
高云虎笑了笑,又问:“镇上出事啦?”大阔枝反问道:“你听见啥啦?”高云虎说:“听见枪声了。”大阔枝说:“唉,皮货行龙掌柜藏了三个抗联,日本人找上门,全杀了。”高云虎一惊:“日头下山没?”大阔枝说:“日头下山了。咋?”高云虎说:“日本人看得紧。天黑了我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大阔枝盯着高云虎说:“阎王爷都不要的肉饼子,怕的是哪门子的日本人?”高云虎说:“我怕日本人不听你的理儿。”大阔枝说:“行了。一码归一码,日本人一般不来镇上。”高云虎迟疑不定。大阔枝说:“跟你说了吧,龙掌柜出事,是有人捅给日本人的。”
高云虎说:“这你咋知道?”大阔枝笑笑说:“这你就别问了。总归,事儿就是龙掌柜得罪了游世龙,游世龙去日本人那儿把皮货行给点了,松林镇往后就没兴隆皮货行这一号儿了……”
高云虎愣住:“这游世龙就是游老大吧?”大阔枝嗔怪道:“又来了,都能把人腻歪死。你说得对,他叫游世龙,是这一带大名鼎鼎的道儿上人。那人青面獠牙,心狠手辣,吃人肉喝人血!”高云虎说:“你说的那是鬼。”大阔枝说:“有的人比鬼还鬼呢!”高云虎沉默片刻说:“他在哪儿?”大阔枝说:“我哪儿知道?”高云虎问:“长啥样?”大阔枝说:“没见过。”
高云虎望着大阔枝,大阔枝说:“我真没见过他,也没听说这镇上的人谁见过。”高云虎说:“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见不着?”大阔枝说:“有老客说,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高云虎不语。大阔枝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他,更别说你老哥儿一个了。能捡着一条命,就好好活着吧。”高云虎说:“可他活着,就得死更多的人。”大阔枝说:“跟你有啥关系?”高云虎不说话。大阔枝生气地说:“作死的鬼,当初就不该救你!”
六
为了躲避金沟的追杀,福庆纵身跳进河里。他在湍急的河水里挣扎,筋疲力尽地游到对岸,晕死在岸边,身体还保持着划水的姿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福庆睁开眼睛,发现一条蛇正盯着他。那条蛇突然朝他咬来,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抓住蛇头,然后抓起身旁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朝蛇头砸去。蛇头已经被砸烂了,福庆依旧疯狂地砸着。福庆哭了,目光呆滞地望着河对岸……
破衣烂衫的福庆像个叫花子似的走在乡路上,三辆篷布汽车迎面开来。福庆避之不及,想要钻进路边的树林,枪声响起,子弹落在福庆脚边。汽车很快驶来,在他近前停住。两个日本兵从车上跳了下来,拿枪对准福庆。其中一个日本兵走到福庆近前,猛地端起枪托,把福庆打倒在地。
福庆被日本兵戴上了头套,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会儿,篷布车队停住了,日本兵扯掉了福庆的头套,高喊:“都下车!快点!”福庆顿时明白了,这一车人都被日本兵抓了劳工。
一群日本兵从一辆车上拖下九个人,这九人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一个日本兵拿起刺刀,一人有气无力地说:“我还活着,别杀我。”日本兵阴笑着,一刀下去刺穿那人的咽喉,又举刀刺向另外的人……
一个劳工见状,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那人想起身,可是站不起来。福庆一把拽起那人,把他扶稳。是那个被福庆咬掉耳朵的日本兵!举着刺刀的日本兵转身,又要刺杀躺在地上的朝鲜人李正浩,李正浩爬起身,走到福庆身边。
藤本少佐走了过来,看着这群劳工,笑眯眯地逐个打量道:“不错,都是好牲口!”
这里是一座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工棚。工棚外面围绕着三道铁丝网,瞭望塔上站着哨兵,架着机枪。在工棚前的空地上,劳工们排着长队,登记编号。藤本走到缺右耳的日本兵面前,冷笑着:“片山,你这个可耻的逃兵!”片山低头不语。
藤本说:“你应该感谢天皇的恩赐,这里可比牢房舒服多了。”接着,藤本又冲片山身后的李正浩说:“狡猾的朝鲜人,你装死想要逃走,是吧?”李正浩忙说:“不敢不敢,真睡着了。”藤本说:“在这里,放弃一切幻想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藤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福庆,问道:“热心人,你是干哪行的?”福庆说:“杀猪的。”藤本说:“非常抱歉,我们这里没有猪,只有你们这些蠢猪,你要失业了……”说完哈哈大笑着走了。
登完记,又有一个剃头匠来给劳工剃掉右边的眉毛。李正浩坐在凳子上问:“为什么剃眉毛?”剃头匠说:“你管那么多干啥,让你剃你就剃!”李正浩说:“薄点剃,给我留点。”剃头匠说:“留眉不留头,你选一个吧。”李正浩说:“头!”
轮到福庆时,剃头匠说:“瞅啥呢,坐下!”福庆问:“为啥剃眉毛?”剃头匠说:“你们咋都这么多事呢?赶紧的,我忙着呢!”见福庆不坐,剃头匠说:“那就站着剃!”福庆一把抓住剃头匠的手腕,剃头匠说:“你要干啥?”福庆说:“为啥剃眉毛?”
藤本少佐走了过来:“出什么事啦?”剃头匠说:“少佐,他不让剃!”藤本说:“这事好办。”说着掏出手枪,顶在福庆头上。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福庆的手。福庆一看,是汤德远。汤德远拍拍福庆的背,劝说道:“不就剃个眉毛嘛,也不疼不痒的。”说着,又捶了捶福庆的胸脯:“满身腱子肉,壮得跟头牛一样,难得的好劳力呀!”
藤本看着汤德远问:“你怎么没去干活呢?”汤德远说:“干着呢,我挑水去了。”汤德远挑起两桶水,走了。福庆坐在凳子上,看着汤德远远去的背影。
傍晚,众劳工坐在工棚外的地上,吃着干粮。福庆和汤德远坐在一块儿,低声交谈。福庆说:“老汤,咱俩能在这儿碰上,也是够巧了。”汤德远说:“我也没想到。”福庆说:“有你在,我这心里踏实多了。”汤德远说:“知道为啥剃眉毛吗?”
福庆摇摇头,汤德远说:“打眼儿就能看出来咱们是劳工。”福庆说:“也就小鬼子能想出这损主意来!”汤德远说:“对了,咱们的人出来多少?”福庆说:“我就见到云虎了,可他……”汤德远急切地问:“他咋啦?”福庆说:“我俩被抓到金沟淘金去了,中了算计,云虎被活埋了。”汤德远愣住了。
福庆说:“我本想给云虎报仇去,可他们人太多,没办法,我只能按计划赶奔松林镇八棵松,可半道上又被他们抓到这儿来了。”汤德远沉默不语。福庆说:“你咋进来的?”汤德远说:“我和花儿在山里走散了。出了山,我被抓了浮浪,也到了这儿。”
这时,不远处,几个劳工吵了起来。汤德远说:“是朝鲜人和日本人。”一个朝鲜劳工和一个日本劳工拎着两个水桶,因抢水打起来了,乱成一团。朝鲜劳工被推倒,撞翻了水桶。李正浩见状,赶过去把那个日本劳工的脑袋按进水桶里。日本劳工拼命挣扎,看守赶来,抡起鞭子抽打这几个打架的劳工。
一声枪响,劳工们都停住手,望着日本工头井上隆一。井上隆一擎着手枪,骂道:“干了一天活,还有力气打架?我这个人脾气是很好,也很善良,但这些只施舍给那些听话的人!”
汤德远告诉福庆:“他叫井上隆一,这里所有的劳工都归他管。咱们劳工队里,人员成分极其复杂,有咱们的老百姓,有朝鲜人,还有日本逃兵,我还发现有旧东北军的军官和士兵,所以一定要加着小心。”福庆说:“这有多少劳工?”汤德远说:“不清楚,我本来住一号工棚,你们来了,说要抽调老人儿带带你们,我就赶紧报名了。另外一号工棚人太多了,分点到二号来,都能宽绰点。”福庆说:“不就这两个工棚吗?应该人不多。”汤德远说:“这山老大了,人海了去了。”
夜幕笼罩着山林,两个日本兵站在二号工棚门外看守。瞭望台上,探照灯一直来回移动。在二号工棚的大通铺上,人挨人,睡满了。福庆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转头,望见身边的片山正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福庆说:“大半夜的盯着我干啥?”片山说:“看你的耳朵。”福庆说:“啥?”片山说:“你不记得我啦?”福庆说:“我凭啥记得你?”片山指着自己残缺的右耳朵说:“我的耳朵就是你咬掉的。”福庆翻身:“你认错人了。”片山伸手一把拉住福庆说:“你是这个……”片山的手比画着枪。福庆说:“我不知道你在说啥。”片山冷笑道:“我白天就认出你了,不会错。”
沉默片刻,福庆说:“都是俩耳朵一个鼻子,长得一样的人多了。你认错了,我是杀猪的。”片山说:“你是拿枪的!”片山突然坐起身,高声喊道:“来人哪!来人哪!”
工棚门开了,两个日本兵看守进门问:“出什么事啦?”片山说:“报告!”看守问:“什么事?”片山看着福庆说:“我要换铺位。”看守哗啦一声拉开枪栓,怒道:“八嘎,你以为这是自己家吗?赶紧躺下,再吵闹出去蹲着!”片山无奈地重新躺下了。两个看守走了出去,随手把门锁死。片山躺在铺位上,盯着福庆,福庆闭着眼睛装睡。片山说:“你怕啦?”福庆不说话。
片山说:“你怕我告发你!”福庆依然不说话。片山说:“放心,不是现在,你还欠我一只耳朵。”接着又用日语讲道:“你会付出代价的。”说完,片山翻身,转向另外一侧。
二号工棚里,鼾声起伏,众劳工正熟睡着。一个黑影慢慢地起身,轻咳一声。又有一个身影坐起,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黑暗中,汤德远睁开眼睛,看见两个黑影从自己身边走过。一个黑影捂住铺上人的嘴鼻,另一个黑影攥着锋利的洋钉,扎向那人的心窝。一阵轻微的挣扎过后,铺上的人不动了,两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返回。汤德远忙闭上眼睛,假装发出响亮的鼾声。
天亮了,工棚地上躺着一具劳工的尸体。是那个昨天和朝鲜人打架的日本劳工,洋钉还扎在他的胸口上。井上隆一挎着军刀,看了眼尸体说:“可怜的中川。”
众劳工被赶到一起,福庆和汤德远站在一块儿。看守们端枪对着众劳工。井上隆一转头看着众劳工说:“没有站出来的是吧?你们三个昨天挑头儿打架的,出来!”被点名的劳工站了出来,最后一个是李正浩。
井上隆一说:“屡教不改!应该怎样惩罚你们呢?为了不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得给大家做个榜样。”说着连开两枪,击毙了那两个劳工。众劳工都惊呆了。
井上隆一看着李正浩问:“新来的?”李正浩说:“昨天刚来。”井上隆一笑:“刚来就拉帮结伙,更得做个榜样。”井上隆一的枪口对着李正浩,李正浩连忙说:“留着我干活,做活人的榜样。”井上隆一笑笑,放下了枪,转身对劳工们说:“你们都听见了!不幸的蚂蚁们,请不要再互相残杀了,留着力气完成这里的工作,你们就获得自由了。不要再挑战我的忍耐力,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七
老山东和田小贵来到朴记老参行门前。田小贵刚想敲门,被老山东一摆手制止。老山东朝田小贵使个眼色,二人蒙着面来到老参行后院,爬上墙头,跳进院里。老山东来到正房堂屋门外,田小贵躲在一旁。
老山东轻轻地敲了敲堂屋的门。屋里灯亮了,朴掌柜在屋子里问:“你是谁呀?咋跑院里来啦?”老山东低声说:“有宝贝。”朴掌柜说:“你要宝贝?去前屋店里拿,我这儿没有。”老山东说:“是我有宝贝,你别害怕,我是采参的,在院里等你。”
屋门开了,田小贵迅速钻进屋内,捂住朴掌柜的嘴:“把灯熄了!”朴掌柜熄了油灯。老山东关上屋门对田小贵说:“松开他。”田小贵松开朴掌柜,威胁道:“别吵吵!”朴掌柜说:“好汉,要钱我这儿有,给我留条命吧!”
老山东走到朴掌柜近前:“掌柜的,我们是采参的,抬着个宝贝,想在你这儿出手。”朴掌柜松了口气:“是这么回事呀,可吓死我了。”老山东说:“不好意思,我们也是怕宝贝脱手,所以半夜打扰,请你见谅。”朴掌柜说:“咱灯下说话,行吗?我得掌掌眼。”
老山东谨慎地说:“把窗帘挂上。”朴掌柜挂上窗帘,老山东打开参盒,朴掌柜提着油灯凑近,仔细查看了半天,倒吸一口气:“大宝贝呀!”老山东说:“开个价吧。”见朴掌柜没说话,田小贵补充道:“我们可懂行。”
朴掌柜说:“不瞒你们说,这宝贝……我收不起。”老山东说:“你可以先说个价。”朴掌柜面露难色:“说低了结仇,说高了我也收不起,还是不说了吧。”老山东问:“那松林镇谁能收得起?”朴掌柜说:“开钱庄的、开金铺的、开宝局的都不差银子,可他们也得找我掌眼。你们要是不怕见天的话,我倒是可以打听打听。”
老山东看了一眼朴掌柜:“那麻烦你帮着问问吧。”朴掌柜说:“好,这事就交给我吧。那等我问好了,怎么找你们哪?”老山东说:“我来找你。掌柜的,大半夜打扰了。”朴掌柜说:“没事,我知道你们赚钱难。”老山东说:“多谢体谅。”老山东收起参盒,带着田小贵走了。朴掌柜关上屋门,长出一口气。
二人一边说着下一步的打算,一边往山神庙走去。田小贵说:“叔,听参行掌柜那意思,这宝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卖出去的,要不咱俩先去八棵松吧。”老山东摇摇头:“宝贝味儿大,咱俩最好老老实实地待着,等宝贝出手再说。”此时,山风呼呼作响,吹得枝叶乱颤,不知是什么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