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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陆慧芳走进ICU时,我刚从第二次手术的麻醉中醒来。她看见的,是一个被绷带层层包裹、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怪人。
陆慧芳站在门口,离我远远的,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病毒似的。
“哎呀,不就是骨折嘛!谁没骨折过呀,两三个月就好了,没事,养一养。”她以一个久病成医的过来人的口吻,异常冷静地评价道,眼神里全是疏离,不见半分关切。
她的反应令我大为诧异。即便是个局外人,看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该感到痛心。她却平静得近乎冷酷,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那一刻,我多希望能看到些许温情,哪怕她只是装装样子,趴在我床边问一句:“你怎么啦?你疼不疼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她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就那样远远地站着,既没有靠近病床,更没有靠近我。
ICU明明逼仄得很,陆慧芳却仿佛远在天边。她缩在角落反复念叨:“哎呀,不就是骨折嘛!两三个月就好了,有什么要紧的?我以前也骨折过,我儿子也骨折过,不都很快就好了嘛,没事的。”
我原以为我们婆媳关系还算不错——我给她买房子,定期给她的银行卡打钱,对她足够好,平时两人见面相处也蛮好。可事到临头才明白,翻脸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我的脑袋里不停地闪现出最近见到的不同面孔,哪怕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看到我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都会流露出心疼与怜悯。而陆慧芳,她连人类最基本的共情能力都丧失了。
我躺在床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流。这一刻我无比想念我的父母——他们绝不会这样对我。我在心里反复默念:“你接纳什么,什么就消失;你反对什么,什么就存在。如果你不明白你的敌人是你自己,你会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在改变别人上,最后一无所得。”
念着念着,我突然感到一股力量在震动。阳光里的尘埃加速舞动,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走进来,他长得高高的,壮实得仿佛一堵墙,他就是我和俞晓冬共同的朋友武元,以前是职业篮球运动员。
武元一进来,看到我的惨状,非常震惊,眼里满是心疼,他立刻上前关心地问我:“怎么伤成这样?发生什么事了?”
俞晓冬冲出来,站在我和武元之间,抢着解释:“她怀孕低血糖,自己摔到悬崖底下去了,但是不严重,就是骨折!”
武元一拳擂在俞晓冬的肩膀上:“你怎么搞的,连自己的老婆都照顾不好!”
武元不知道我是从34米高的悬崖上掉下去的,他以为只是普通的伤,但他下意识地闪过俞晓冬,一边观察我的伤势一边慢慢靠近我的床,嘀咕着:“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啊?”
我看到他的眼泪淌了出来,脸上明晃晃的一片。
俞晓冬紧紧跟在武元身后,不停地补充解释:“她是孕妇嘛!平时就有点水肿,看起来就有点严重,不过医生说没关系了。”
武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俞晓冬,有点不相信,但见我没出声,他姑且相信了这个说法。
俞晓冬怕我和武元沟通,于是催他买票返程。
“你也是请假过来的,我妈已经到了,你赶紧看看回程机票,赶紧回去吧。”俞晓冬催了几次,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武元是个直性子的实诚人。俞晓冬催他看航班,他就真的掏出手机看航班去了。他一边看机票,一边提醒我骨折恢复的具体事项。他是运动员出身,自然非常了解骨折的事情。而俞晓冬则站在一旁死死盯着我,陆慧芳也从天边慢慢走到床边死死盯着武元,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能动。
俞晓冬见武元开始看机票,还提醒他:“现在时间还早,你买最快的机票回去,今天就能回到南京,还不影响你明天上班!”
我看似淡定,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万一主线任务没有完成,武元就被打发回了中国,我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