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乌汶是一座边境小城,地理位置偏僻,游客多是冲着世界上唯一会发光的寺庙荧光寺来的。当时每天只有一班飞机往返乌汶——武元搭乘的飞机在乌汶落地后,当天就没有返程的航班了。
武元发现当天没有回国的机票,就跟俞晓冬说:“今天没有机票了,最快的机票是明天下午两点的。”
俞晓冬只能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看见ICU的顶棚上出现了一个生死倒计时。未来的24小时,可能是我新生的开始,也有可能是我这一生的终点。而我要做的就是在24小时之内支开俞晓冬和陆慧芳,把一切都讲给武元听,让他知道真相后帮我录音。
俞晓冬一直提防着武元,拉着他同进同出,上厕所都叫着武元,不给我任何和武元单独相处的机会。
于是,躺着的我、坐在床边的武元、靠在窗前的俞晓冬和远在天边的陆慧芳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熬起了鹰。在俞晓冬和陆慧芳眼里,我和武元是鹰;在我眼里,陆慧芳和俞晓冬母子二人是鹰。武元对俞晓冬没有任何戒备,不明所以地坐在床头看着我,时不时转过头遇到俞晓冬审视的目光,他还不知道他是一只鹰,正被猎人熬着,他也不知道背后的危险。此时我却不能提醒他,眼珠不能乱动,嘴巴也不能讲话,我在等一个机会。
时间从我眼前飞速地流逝,我看见流沙般的空间一点点坍塌破碎。嗓子里涌出的血进入气管,我一动也不能动,仿佛被鬼压在床上。我猛烈咳嗽起来。武元喊来护士,护士帮我清理了嗓子和气管里的瘀血。陆慧芳自始至终看都没看我一眼,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心疼过我,她心疼的是她儿子。
我的状态稳定后,护士就走了,ICU重归寂静。陆慧芳开始坐不住了,她不停对俞晓冬说:“儿子你吃点饭啊,儿子你睡一会儿吧,儿子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子不吃不喝不睡的话,要把身体搞坏了呀……”她端着医院给我发的粥,拿个勺子说:“儿子来喝点粥吧。”说着她又把粥喂到她儿子嘴边,“你吃两口啊,不然身体会垮的呀。”
紧接着,我又听见陆慧芳说:“儿子你要不找个旅馆睡一会儿吧,你看你眼睛都红了,人不睡不行的呀!”
俞晓冬拒绝了陆慧芳的提议,继续不吃不喝不睡,死死地守着病房,一步也不离开。我们就这样相互熬着,直到深夜十一点多,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整整九个多小时,陆慧芳眼睁睁看着儿子滴水未进、双眼通红,她也跟着不吃不喝不睡,头发凌乱。她有些神经质地开始念叨:“一定要给儿子补充营养”,“必须让儿子睡一会儿”。她围着儿子打转,突然说要去找超市:“得买牛奶、三明治……还得买点肉,买点补品,没有营养身体会垮掉的。”
俞晓冬一把拉住陆慧芳,说:“你不认识路,也不会说泰语,走丢了怎么办?”
陆慧芳执意要俞晓冬陪她去。可俞晓冬哪敢离开?他既要死死盯着我,又要看紧武元。但邪就邪在哪里呢?陆慧芳是真心疼儿子,生怕他身体垮掉。
她一个劲地说:“我一个老太太,哪怕不会说泰国话,哪怕不认识路,哪怕看不懂价格,也要出去给你找吃的。”
俞晓冬权衡再三,突然拽起武元:“走,一起去超市。”眼看武元跟着俞晓冬站起身,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俞晓冬的阴谋又要得逞了。
生命有时会因为一刹那而变得永恒,也会在一刹那被人摧毁。武元站起来的一刹那,我很绝望,因为我不知道武元会说什么,也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武元站起来,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不太饿,不想吃。”
陆慧芳着急了,催促俞晓冬:“他不饿就让他在这儿吧,我们两个去,不带他。”
我长舒一口气,随即偷偷瞄了一眼俞晓冬。
“这怎么行?武兄大老远来一趟,我这个东道主怎么能不尽地主之谊?医院旁边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你可以住在酒店休息……”俞晓冬边说边揽住武元的肩膀往外走,那热情洋溢的模样,活像个招待贵宾的主人。
那一刻,我的世界慢慢变成了黑白,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色彩都被人吸走了。武元原本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一抹色彩,可他也要被俞晓冬拉走了。
想想也是,俞晓冬怎么可能让我和武元同处一间病房呢?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支走武元。
不过,陆慧芳去超市给儿子买食物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她见俞晓冬很磨蹭,干脆甩开俞晓冬,独自一人走出ICU。
俞晓冬一看陆慧芳自己走出病房,想追过去可又放心不下武元,继续劝说武元:“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真不饿,之前已经吃过飞机餐了。”武元回绝道,然后一屁股坐了回来。
也许他是真不饿,也许他不想把我单独留在病房里,他再次坚决地拒绝了俞晓冬。
武元是那种一旦想做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俞晓冬也知道武元的为人。何况,比起拉走武元,现在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去追陆慧芳。毕竟陆慧芳不会泰语不会英文,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面对一帮泰国人,再遇到什么摩托车飞车党,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怎么办?
俞晓冬跑出门前,叮嘱我:“我跟我妈到门口的超市去买点吃的,五分钟就回来。”
我能够感受到俞晓冬的焦躁,他恨不得三分钟就能返回病房。不管是三分钟还是五分钟,都是我求之不得的时间缝隙。就是在这极其宝贵的时间缝隙,我等到了绝处逢生的机会。
来乌汶旅行的人都知道,荧光寺是会发光的,夜越深,天越黑,光芒就越强烈。那一刻,我看见了耀眼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