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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时间因事件而存在。俞晓冬陪陆慧芳外出买食物,这是事件一;他们买完东西回到医院,这是事件二。事件一和事件二中间,存在着一个微小的时间缝隙,或许是十分钟,或许只有三分钟。而在这稍纵即逝的时间缝隙里,却藏着我命运的转机,我必须抓住时间缝隙里的每一秒。
俞晓冬前脚刚走,我立即跟武元说:“你去门口,看看他们走远没有。”
武元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有些急了:“你先别管我说什么,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你去门口,看看他们走远没有。”
武元点头,去ICU门口看了一下,回来说:“走了。”
我加快语速说:“你不要着急回来,你站到ICU门口去,站一分钟,然后再回来。”
因为俞晓冬这个人诡计多端,他很可能半路折返,所以我让武元到ICU门口站一分钟。
武元蒙了,不解地问:“干什么,我为什么要站一分钟?”
我声音微弱但态度坚决:“你先去做,回来再解释。”
武元去门口站了一分钟,直到我们两个人都确定俞晓冬没有回来,母子俩确实走远了以后,他才回来。
我用能动的那只眼睛紧紧盯着病房门口,让武元把凳子搬到我的床头边坐下。
我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说出事情的真相:“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是头晕掉下去的,我也不是意外受伤的,我是被俞晓冬骗到一个很高的悬崖上,被他从悬崖上推下去的。他要杀了我,继承我的财产。老天有眼,我没死,他现在在威胁我,他说,如果我报警的话,他就弄死我。我现在不能报警,否则他分分钟就能掐死我,我没有能力反抗的。况且,他手里可能有枪。”
武元瞳孔放大,满脸惊悚:“怎么可能呢?你们是夫妻啊,他是你丈夫啊,你还怀着孕呢,怎么可能呢?”
我继续说:“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愿不愿意帮我?我需要你在他们从超市回来以后,偷偷帮我录音。我会想办法引导他说出他推我坠崖的这件事情的经过。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录下来,因为这件事现在没有人证物证,如果能录到音给警察听,给法官听,我就有实锤了。不然的话,我永远没有办法证明我是被人谋害的,真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十万火急地、一刻也不停地说着这些话,我担心俞晓冬会以最快速度返回。说完这些话,我以为他会很干脆地答应我说“好的”,但结果却不是这样的。
武元听完以后,非常震惊,张开的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就开始微微地颤抖。他没有想到,生活中那么熟悉的人居然是一个杀人犯,竟对自己的妻儿痛下毒手。他跟我说话时,语调和声音都是抖的,而且嘴唇发白,瞳孔放大。
他真的害怕了,害怕得似乎已经忘记了他自己是一个一米八五的壮汉子。
他说:“俞晓冬丧心病狂,为了钱六亲不认,连你和他的骨肉都要杀,万一我在录音的过程中被他发现了,他会不会直接就把我弄死啊?我也有父母家人,我不能冒险,我太害怕了,太害怕了,我不敢这样干,我不敢,我不敢啊!”
我听到他说他不敢的时候,我看到他浑身颤抖的时候,我感同身受,眼泪喷涌而出。
我理解他的想法,但是我走投无路,他是我现在唯一的希望,于是我试着劝说:“兄弟,你冷静一点,你镇静一点。我知道你会担心,他可能会做伤害你的举动。他对我动手的地方是悬崖,那个地方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他才敢动手。现在是在医院里面,病房外面还有很多医护人员、患者和患者家属,如果他在这个地方动手,他跑不掉的。你不要害怕,况且你跟他真的打起来,你能赢的!”
武元还在瑟瑟发抖,不肯答应,他说:“不行,我太害怕了,我出手再快,也快不过刀枪。我要走,我要回中国,我帮你报警,我要告诉你爸你妈。”
我安抚他,带着央求的口吻说:“你千万不要走。我现在无依无靠,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能靠你了。如果你不帮我的话,这件事情就没有任何证据了。你要是选择帮我保留证据,你就跟我一起铤而走险。如果你真的害怕在录音的过程中被他发现,我也没有办法强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你看在我现在这么惨的分上,你一定要帮我一次。”
武元的恐惧与犹豫再正常不过,任谁遇到这种事情,都难免挣扎。我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波动,他当然会恐惧,因为他知道曾经的朋友俞晓冬已经杀红眼了。杀红眼的人基本都会陷入一个更可怕的逻辑,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而且俞晓冬身上可能有枪,枪是他在曼谷黑市花了四万块钱偷偷买的。
临近午夜时,窗外刮起了大风。黑压压的树影在风中剧烈摇晃,树叶发出“哗——哗——”的嘶吼。在这不安的声响中,武元焦躁地在病房里来回踱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出人性最真实的模样:从最初的震惊,到恐惧,再到自保的盘算,最后陷入痛苦的犹豫不决……
随着窗外的风慢慢停下来,我看到武元也渐渐变得镇定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目睹一个人做出抉择的全过程。短短几分钟内,他经历了所有黑暗情绪的撕扯,穿越了属于自己的灵魂暗夜。最终,风暴在他眼中平息,他决定走向正义。
他走近我,低声说:“行,豁出这条命,我帮你。”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有人愿意陪我同生共死,愿意豁出一条命陪我面对杀人犯,这是何等的荣幸。从那一刻起,我甚至都觉得我已经安全了。
武元拿出纸巾帮我擦脸上的泪水,我也努力平复情绪。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要准备战斗了。
我和武元刚达成协议不久,ICU VIP的门就被拉开了,只见俞晓冬和陆慧芳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提了一大堆吃的。
武元整个人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我病床的方向挪了挪。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俞晓冬:“你们买东西回来啦?买什么好吃的了?”
俞晓冬没接话,警惕地看着我们两个,问:“你们两个刚才聊了什么?”
武元一下子被问愣住了,答不上话来。
我赶紧喊起了“疼疼疼”,借此分散俞晓冬的注意力。
我说:“我太疼了,让武元去跟护士申请打止痛药,看能不能打,护士说不能打,说我今天已经打得够多了,所以我们一直在商量怎样才能让护士进来给我打一针止痛药,疼,疼,好疼!”
俞晓冬半信半疑。因为我一天需要打四五支止痛药,护士之前交代过,如果我实在太疼,可以另外申请再补打。武元也看出俞晓冬在怀疑他,所以他就故作镇定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陆慧芳从袋子里掏出吃的,扯开包装,递到儿子嘴边,念叨着:“儿子,这个是牛肉啊,牛肉补充营养的,来,妈妈喂你。儿子你吃两口啊,哎呀,不要不吃饭,不吃饭身体会垮的呀。小时候家里那么难,妈妈不也每天给你吃鸡蛋你忘了吗?现在也要好好吃饭。”
俞晓冬嚼着牛肉,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他的手也没闲着,拿起一盒真空包装的小罐燕窝送到陆慧芳嘴边,他说:“妈妈,你喝点燕窝,这个泰国燕窝可好了,大补的。”
燕窝是帕登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送来的慰问品,给我补养身体的。俞晓冬没有给我打开过,也没有喂我喝过。他富有意味地看着我,他说:“暖暖现在重伤不宜大补,妈妈你喝吧。”
他的眼神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是在挑衅,也貌似用上帝视角俯视人间,我知道他在观察我的反应,想从我的反应中得到某个答案。
俞晓冬认为他拥有看穿别人的能力,至少能看穿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