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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消雨歇,屋顶积蓄的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雨滴晶莹,每滴雨珠都映着躺在床上的我。我的意识早已穿越到那辆来自曼谷的救护车上。救护车会把我带回曼谷或带回中国,我将远离案发地,我将死于一只手,我看到那只手拿着枕头,活活将我捂死了。
如果说我被俞晓冬推下悬崖是一场八级大地震,那么悬崖便是这场地震的震源,或者说,地震以悬崖为中心,向外蔓延,波及乌汶府医院。俞晓冬强行带我出院,其目的显然是尽量远离震源,企图远离一切可能揭露真相的证据。而我,则必须围绕震源中心捕捉到地震的所有相关数据,因为只有这些数据与证据,才能揭示地震的真实成因,证明这绝非一场意外,而是一次蓄意的谋杀。
我得想个办法,得找个人证。我希望有第三方人证,证明俞晓冬是蓄意谋杀,或者用手机录下他对我的威胁。可我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骨头碎的碎,断的断,所有指甲盖全被掀起来了,就剩一只眼珠和一根手指能动。别说拿手机了,我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怎么有办法自己拿着手机去录音?更糟的是,我的手机根本不在身边,在俞晓冬那儿!因为,去帕登悬崖看日出那会儿,我把手机落车上了。当时让俞晓冬开门拿,他说:“我们就去一会儿,看完就回来了。”现在想想,这分明是掐断我求救的后路啊!
得找个人帮忙录音才行……这样想着,突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乌汶的热带季风彻底消隐后,我瞅准一个时间点。大概是日落前,晚霞染红了整个西部天空,霞光经ICU对面的窗户折射进来,我跟俞晓冬说:“不如这样吧!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答应不举报你,不揭发你,我也答应跟你回中国好好过日子,但你要给我一个承诺。承诺你以后不会再对我做同样的事情,不会再伤害我和孩子。”
他怔了一下,赶忙接住了话茬。他说:“我不会的!只要你不揭发我,不向警察说出我的罪行,我就会加倍疼爱你和孩子,以后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你和孩子身上,带着你和孩子好好过日子。”
我顺着他说道:“你光对我说不行,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如果有一天你反悔了,或者说你食言了,那我找谁说理去?”
我见他坐在霞光里,沉默不语,继续表达我的想法,我说:“这样,从我们两家人里面,或者是我们两个的朋友里面,找一两个我们共同信任的人,我要求你当着他们的面对我立誓,保证这一辈子不会再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你会永远对我和孩子好。立过誓言,这件事情我就不会去计较了,我就当它过去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俞晓冬犹豫了几秒,同意了我的要求。
霞光散去,灯光亮起。我和俞晓冬选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妈妈陆慧芳,另一个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武元先生。经过大概一个小时的谈判,俞晓冬同意让他的妈妈陆慧芳以及我们共同的朋友武元来听他立誓。
其实,我说的承诺不追究这件事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原谅杀人犯呢?我是希望我的朋友武元飞来泰国,帮我录音取证。
大概是晚饭时间,俞晓冬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我的手机。我听见走廊里响起了四个轱辘的小推车由远及近的动静,各个病房里的家属和病号出门买饭,声音有些嘈杂,有要泰式米粥的,也有要香菜肉丸粥的。俞晓冬突然从椅子上坐起来,凑到我的跟前,我的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俞晓冬说:“我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我心想,莫非他后悔要找人来见证他立誓的事?
俞晓冬这个人精明得很,而做贼让他更加心虚,他对这件事保有警惕心。
“我只能跟一个人立誓,我只相信我妈妈,别的人我不相信。”俞晓冬说。
俞晓冬的妈妈向来护犊子,如果只是他妈妈来,肯定不会站在我这边,我也无法取证。我得想办法说服俞晓冬,让他同意朋友一起来。
“你妈妈年纪大了,她能一个人先飞曼谷,再从曼谷转机来乌汶吗?再说了,入境的话要填很多资料,都是英文和泰文的,你妈妈能不能看得懂?”我循循善诱。
“看不懂。”他说。
“那就需要一个人来带她呀。”我顺水推舟。
他又坐回到椅子上,不再说话。其间,护士进来了两次,第一次给我打了一针止痛药。护士用余光瞥了一眼俞晓冬,好像在观察对方,她甚至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我捕捉到了她的善意,却无法用同样的目光给她回应。我只能在心底对她表示感谢。
护士第二次进来,是通知我第二天上午九点进行二次手术,临出门前还提醒我,手术可能会很漫长,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护士两进两出,我则被俞晓冬两次放在巨大的显微镜下观察,我的每一个表情都是被放大的,一旦被检查出了反抗细胞,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
可我扛住了,尽管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却显得风平浪静。
俞晓冬最终还是答应,让武元飞来泰国,但是角色有所改变,武元不再是见证俞晓冬立誓的证人,而是陆慧芳的护送者。在这种事情上,我还是比较了解俞晓冬的。他心疼他妈陆慧芳,他觉得他妈过来没有人护送,一个老太太坐飞机出国,先到曼谷又要到乌汶,她可能搞不定入关和转机的事情。出于这个考虑,他才同意武元护送他妈来泰国,只不过护送完毕,武元就得打道回府。
不管怎么说,我达到了我的目的,或者说我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在俞晓冬的安排下,陆慧芳和武元连夜从中国飞来泰国,也就是说二次手术结束后,我会见到我的朋友,我希望他能找到时机帮我完成录音取证。
我迫切期待着武元的到来,尽管这里他人生地不熟,还要面对俞晓冬的威胁。但他现在不仅是我的希望之星,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