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承受的遗憾
初遇丹恩的时候,诺拉还和伊芷一起住在伦敦的图厅(Tooting)。当时,丹恩蓄着短短的胡须,笑容很灿烂,看上去就像电视节目上的兽医,幽默风趣,充满好奇心。他酒喝得很多,但看起来从不会被宿醉困扰。
他主修艺术史,对鲁本斯
和丁托列托
知之甚详。这些知识最终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让他成了某个蛋白酥饼品牌的公关主任。然而,丹恩也有自己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在乡下开一家小酒吧。他希望能和诺拉一起分享这个梦想。
当时,丹恩的热情让她晕头转向。两人订婚了。可订婚之后,诺拉又突然觉得她不想和丹恩结婚。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恐惧,她害怕自己会变成母亲那样。她不想重蹈父母婚姻的覆辙。
诺拉一边呆呆地盯着那本《遗憾之书》,一边思索着:她的父母真的相爱过吗?或许对他们来说,婚姻就是在合适的时机抓住距离最近的可成婚对象,就像是一场游戏,在音乐停止之时抓住看到的第一个人。
诺拉绝不想玩这样的“游戏”。
伯特兰·罗素
曾经说过:“害怕爱就是害怕生活,而害怕生活的人已经被黄土埋了半截了。”或许这就是她的问题所在,或许她就是害怕生活。不过伯特兰·罗素本人也离了好几次婚,他闹出的绯闻数不胜数,因此他的建议也未必明智。
当母亲在婚礼前三个月病逝,铺天盖地的悲痛将诺拉吞没。她提议推迟婚礼,可最终婚礼还是不得不如期举行。由此引发的绝望、焦虑和对人生失去掌控的无力感,让诺拉本就悲痛的心情雪上加霜。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捆在了铁轨上,若想要解开绳子逃生,唯一的方法就是悔婚。然而悔婚之后,她并没有重获自由的感觉。她只是待在贝德福德,保持单身;她没有依照计划,和伊芷一起前往澳大利亚,让自己的好朋友颇为失望;她开始在弦理论乐器店工作,养了一只猫,所有这些都与“自由”背道而驰。
“啊,不,”艾尔姆太太的声音打断了诺拉的思绪,“太沉重了,你无法承受。”
突然之间,她感受到了过往的所有悔恨,所有让别人失望的痛楚,让自己失望的痛楚,所有一小时前她想摆脱的痛楚,都席卷而来,聚在心头。当她盯着眼前打开的书页时,感受到的痛苦真的要比之前在贝德福德街头游荡时剧烈得多。书中所有的遗憾同时发力,凝聚成一股巨大的痛苦,那些沉重的愧疚、悔恨和悲痛,让她不堪重负。她抛下那本沉重的书,身子后仰,肘关节支在地上。她紧闭双眼,感觉无法呼吸,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让它停下来!”
“把书合上,”艾尔姆太太说,“快合上书,光闭上双眼没用。把书合上,你必须得自己来。”
诺拉觉得自己就快晕过去了。她勉力坐起来,把手伸到书本的封皮下,感觉这本书变得更沉重了。她拼尽全力把书本合上,然后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