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生从现在开始
“怎么样？”
艾尔姆太太双臂抱胸。尽管她看上去和诺拉认识的艾尔姆太太一模一样，言谈举止却明显多了几分唐突。她是艾尔姆太太，又不是真正的艾尔姆太太。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怎么样？”诺拉依旧气喘吁吁，但至少她无须忍受所有遗憾同时发力所产生的剧烈反应了。
“哪条遗憾最让你难以释怀？你想改变哪一个决定？你想试试哪一种人生？”
试试哪一种人生，这就是她的原话，仿佛这里是一家服装店，诺拉可以任意挑选一种人生，就像挑件T恤一样轻而易举。这真是一场残酷的游戏。
“太痛苦了，我感觉自己像要被掐死了一样。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诺拉抬起头，头一次注意到这栋建筑的灯光。一条条电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电线末端挂着一个个没有灯罩的灯泡。那天花板是浅灰色的，看上去普普通通，只是看不到支撑天花板的墙壁。天花板就像地板一样，仿佛无边无际。
“意义在于你过去的人生极有可能就此终止。你想去死，你也很可能死去。但你得有个去处，找个落脚点，找到另一种人生。因此你得好好想想你究竟想要什么。这座图书馆被称为‘午夜图书馆’，因为在这里等待你的崭新人生都将从午夜开始。这里储藏着你的未来，这些属于你的书就是你的未来——在你之前的人生之外，你可能拥有的每一个当下和未来。”
“这里没有过去吗？”
“没有，只有过去的产物。那些书也写好了，我都已经看过，可现在你还不能看。”
“那每一段人生会在什么时候终结？”
“或许就在几秒之后，也或许几个小时、几天、几个月，甚至更久。如果你找到了一种你真心想过的人生，你就可以一直过下去，直到垂垂老矣、步入死亡。不要担心，只要你留下的欲望足够强烈，你就可以一直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因为在某个平行世界中你就是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所以说，这里的书不用归还。与其说这里的书是租借品，不如说是礼物。一旦你认定自己真的想拥有那种人生，那么你头脑中所有的记忆，包括这个午夜图书馆，都会渐渐淡去，再也无法触及。这些记忆会最终消失，几乎留不下一丝痕迹。”
头顶的一盏灯闪了一下。
“不过，”艾尔姆太太的话音中多了几分不祥，“唯一的危险就在于你在这里的时候，你游离于生死之间的时候，如果你不愿继续走下去，就会断送你的本源人生。而这个地方也会因此毁灭坍塌。那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会就此死去，再也无法接触到这图书馆里的一切。”
“那正是我想要的，我想去死，我想死，我渴望死亡。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吞下大量的药，我想去死。”
“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在这里。”
诺拉想要理清思绪：“如果我发现自己陷入一种更糟糕的人生，比先前的人生还要糟糕，那我怎么回到这个图书馆呢？”
“这很难说清楚，不过一旦失望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你自然就能回到这里了。这种感觉有时会慢慢袭来，有时会奔涌而至。如果这种感觉没有出现，你就会一直留在那里，因为从理论上说那就是你的幸福人生。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所以说，现在你想好要改变自己人生中的哪个决定，我帮你找到那本书……我是说，找到那种人生。”
那本《遗憾之书》已经合上，扔在黄褐色的地砖上。诺拉盯着那本书。
她想起有一次和丹恩聊到很晚，聊的是丹恩的梦想——在乡下开一间古雅的小酒吧。当时丹恩对这梦想的热情感染了诺拉，让它几乎也成了诺拉的梦想。“我希望我没有离开丹恩，还和他在一起。我后悔没能和他一起努力实现这个梦想。有没有一种人生是我还和丹恩在一起的？”
“当然有。”艾尔姆太太说。
图书馆里的书又开始移动，书架仿佛成了传送带。上一回书本移动的时候速度不快，就如同婚礼队列缓缓而行。可这一回书本移动得越来越快，到最后根本看不清一本本书，只看到一条条绿色的河流不停涌动。
书本突然停了下来。
艾尔姆太太弯下腰，从左侧底层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这本书的封皮是深绿色的。她把书递给诺拉。这本书大小厚薄和《遗憾之书》差不多，却比它轻得多。书脊上没有书名，封面上刻着四个浮雕一样的小字，色调跟书的其他部分完全一致：
我的人生
“可这并不是我的人生……”
“啊，诺拉，所有这些都是你的人生。”
“我现在该怎么做？”
“翻开书，翻到第一页。”
诺拉照做了。
“好——了，”艾尔姆太太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现在，看一下第一行。”
诺拉低头看着书页，开始阅读：
她走出酒吧，步入清凉的夜色中……
诺拉刚来得及转一下念头：“酒吧？”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书本上的字开始旋转，越转越快，到后来已经无法辨认了。她感觉浑身无力。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放开手中的书本。可是瞬息之间，她不再是手捧书本的读者，书、图书馆，还有所有这一切，全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