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
午夜图书馆里的书架静止不动,仿佛从来都没移动过。
诺拉发觉她和艾尔姆太太现在正位于图书馆的另一区域。这并不是说她身处另一个房间,这个图书馆只有一间无边无际的巨大房间。实际上,她也说不准这种感觉对不对,反正周围的书都是绿色的,她也看不出什么分别。不过,她仿佛离那条走廊更近了。她的目光透过一摞书上方的空隙,瞥见了不一样的景象——在走廊上,就在两条通道之间,摆着一张办公桌和电脑,看起来就像是临时搭建的开放式办公室。
艾尔姆太太并没有坐在办公桌旁边。她坐在诺拉正前方的一张低矮木桌旁,正在下象棋。
“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诺拉说。
看起来艾尔姆太太下棋正下到一半。
“事先很难说得准,对吧?”艾尔姆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呆呆地看着前方。她让一个黑色的象横穿棋盘,吃掉一个白色的兵。“要弄明白什么能给我们带来幸福还真不容易。”
艾尔姆太太将棋盘旋转一百八十度,看起来她正在和自己对弈。
“是啊,”诺拉说,“的确如此。可是,她怎么样了……我是说,另一个我怎么样了?她最后是什么结局?”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今天的事,我知道许许多多关于今天的事。可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可她就留在那浴室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那儿去的。”
“其实我们常常会这样:走进一个房间,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来;脑子一片空白,记不起自己刚才做过什么。你难道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有,可我在那种人生里待了半个小时。”
“而另一个你不会知道。她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但会以为是她自己说的、做的。”
诺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丹恩以前不是那样的。”
“人是会变的。”艾尔姆太太说。她依然盯着棋盘,犹犹疑疑地摸着一个象,不愿放手。
诺拉想了想:“或许他一直都是这样,只是我没发现而已。”
“所以,”艾尔姆太太抬眼看着诺拉,若有所思,“你感觉如何?”
“我还是想去死,我渴望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已经仔细盘算过了,我这个人活着就是一场灾难,我活着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我死后其他人感受到的痛苦。我觉得死亡就是解脱。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没用的人,干活也干不好,每个人都对我失望透顶。说实话,我活着就是白白制造‘碳足迹’。我让别人伤心,所以我的身边空无一人。连可怜的老福子都离我而去,我甚至连猫都养不好。我渴望死亡,我的人生就是一场灾难,我想要做个了断。我无法过好人生,让我经历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显而易见,我在其他人生里也注定得不到幸福。我就是这样的人,没有任何贡献,只是沉溺于自怜自艾。我想去死,我渴望死亡。”
艾尔姆太太仔细端详着诺拉,仿佛是在重读某本书中某一段文字时发现其中蕴含着新意。“你提到‘渴望’,”她斟词酌句地说,“‘渴望’这个词很有意思,它意味着或有所缺。有时候我们用一些别的东西去填补空缺,原来那种‘渴望’就会烟消云散了。或许你的问题不在于你渴望什么,而在于你缺乏什么。或许这里真有你想要的那种人生。”
“我之前也这么以为,就是和丹恩在一起的那种人生。可是我想错了。”
“不,你没错。你可能拥有的人生千千万万,数之不尽,可你只尝试了一种人生。‘一’和‘无穷尽’比起来可是微不足道。”
“每一种我可能拥有的人生里都有一个我存在,所以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艾尔姆太太好像根本没听诺拉说话,她只是说:“告诉我,你现在想试试哪种人生?”
“什么都不想试,拜托别再让我试了。”
“你想不想再看一眼那本《遗憾之书》?”
诺拉揉揉鼻子,微微摇头。她想起所有遗憾一起涌上来时那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不要。”她说。
“你的猫呢?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伏尔泰。这个名字太矫揉造作了,而它可不是一只矫揉造作的猫咪,所以我给它起了个小名叫‘福子’。我开心的时候也会叫它‘福崽’……当然了,这种时候可是少之又少。我甚至连给猫咪确定一个名字都做不来。”
“你说你是个糟糕的猫饲主,你想过要做出什么改变吗?”
诺拉想了一下。她现在肯定艾尔姆太太正引她入套,可她真想再次见到自己的猫咪,而不是名字相同的另一只猫咪。事实上,现在她的这个愿望无比强烈。
“好吧,我想试试我把伏尔泰圈养在家里的人生,我的猫咪伏尔泰。在那种人生里,我没有尝试自杀,我是一个合格的猫饲主,我昨晚没有让它跑到大马路上。我想试试那种生活,试一会儿就好。这里有这样的人生,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