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道拐
绵州剑客刀剑开路,江油才子一步步往上走。山间有断断续续的小路和石板路,山民走的,和尚道士修的,半山以上路渐少,农户绝迹了,猎户也不多。李白在清音阁歇了,卧听十丈溪流的清音。溪中石头大如斗,饮水大猴驮小猴,跳水戏耍闹不休。次日一早,他收拾琴与剑,继续朝着金顶进发,在一座别号“第七洞天”的道观待了半个时辰。道长说,峨眉山最险处叫作“九十九道拐”,二十余步一拐,一拐比一拐陡,人上山是仰着走,年年有人失脚掉下来,滚下来,栽下来。道长送李白两把钝匕首。李白不解,道长笑呵呵不解释。
山高林密无庄稼,阳春三月不见鲜花带。白云伸手可触,黑水倒挂水帘洞。隐约传来虎啸猿啼。一个手持钢叉的猎户告诫李白:年轻人,布袋有酒肉,莫走九十九。
李白问何故,猎户笑道:当心峨眉山的猴群向你俯冲。
李白半信半疑地,看看日将午,赶紧走路,赶在日落前爬完九十九道拐。然而走着走着路丢了,走了一大圈回到原点。森林遮天蔽日,太阳隐入了云层,人就找不到方向。林子暗下来了,李白心里有点慌。常言道:林子暗,百兽蹿。三百里峨眉山可不是大匡山!
李白在林子里闭眼打坐,少顷,忽然睁眼以捕捉光感,锁定太阳的方向。这是山里人发明的法子。他奋力冲出野林子,心想:管他妈的只管冲。他终于看见了金太阳,大喜,想犒劳自己,痛饮美酒大吃牛肉,转而寻思:等爬上了九十九道拐再吃吧,安全了,吃安逸。
武功青年李太白一鼓作气,爬陡峭的石栈山梯东拐西拐,屁股撅向万里碧空;有时手脚并用,转眼间爬了数百尺,立定喘口气,转身对着群山喊:九十九道拐,难不倒李太白!
他躬背撅屁股又爬了一阵子,还是望不到尽头。山势越来越陡了,几乎直着身子爬,不敢仰头,一仰头就感觉到头的重量,有失衡的感觉,要倒栽,甚或自由落体。有两道拐全是泥巴路,李白将铁一般的指甲插进泥土,抠着爬,骂骂咧咧的,骂和尚道士铺石板偷工减料。指甲抠翻了,钻心疼,回望一眼身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年我和眉山印刷厂的一群青工爬九十九道拐,石板路很牢固,早已不见两道泥巴拐。男青年搀扶女青年,爬得步步艰难,有个姑娘号啕大哭,惹得上下哭声一片。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回头看也看不得,闭眼睛想也想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