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神
陈波儿养鸟、养花、养小兔子,她半夜唱歌,凌晨舞蹈,学剑叱咤有声,低眉做女红飞针引线。她眯眼穿针,再小的针眼一次过,这叫“神仙穿针”,而李白穿针九十九次仍然笨手笨脚。她一笑走开,俄顷又回来,双手捧了油亮亮的松子。她剥松子,摊开掌心,让肩头的倒挂子衔了,飞向李白的手,松子落进李白的嘴。
山民戏言:倒挂子的喙,陈波儿的媚,李太白的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学九种鸟鸣,准备了幽会的暗号,午后是斑鸠,黄昏是画眉,早晨是山和尚,若是白脸喜鹊叫,表明她芳心乱跳等不及了……她一叫,李白的房门开了。
中秋月圆之夜,少男少女对坐高丘,按道家的吐纳法练龟息。激动的心啊慢下来,慢下来。万籁俱寂,唯闻呼吸。吐气如兰,不仅陈波儿,就连李白的气息也像早晨林中乳白色的轻雾。周遭恍兮惚兮。大山的气场真大。
忽然间,盘腿坐地的李白心跳如小鼓,目光如电抹——灵视的时刻来到了吗?
陈波儿顿时紧张了。玉面小哥哥今日要干啥?
月亮升到了头顶上,月光仿佛直射下来,将人间阴阳双双罩住。神性的时刻到了,神的光辉就是月之魂魄。少年不觉端坐,举目万里之遥,闭目方寸之间。
英俊少年感觉不到面对面的、气味相接的美少女了。
古代的人不乏统觉,而统觉可能来源于洞穴时代。泛神的体验,李白高于一般古人,高于一切现代人。人不可能同时体验天地万物,但是古人的统觉朝着这个方向,参天地的巨人历代都有。一千三百多年,李白吸引了数以百亿计的人,月亮上的环形山以李白的名字命名。古今中外诗人写月亮,李白第一。人有一种难以查明的野地兴奋,普通人在生活中不得不抑制这种兴奋,而诗人们、艺术家们迎着这燃烧血液的兴奋。
人类野性何止百万年,而文明不过几千年,哪边的基因重,一目了然。而在文明的进程中会丢失一些非常重要的感受力,越文明,丢失越多。近代谓之异化,人类学家谓之祛魅。哲学家们希望人类返魅,在今天看,只能是局部的、小范围的返魅。异化、物化的力量仍然在加强,从各个方向控制人,摆置人,忽悠人,蛊惑人,捆绑人,固化人,掏空人。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由智者们说了算的。
顺带一说,今日不少艺术家感受自然的能力,不足李白的十分之一。


